2011年5月17日星期二

陳雲:白話文不自今日始

白話文不自今日始
5月17日 星期二 00:08

學生的散文本子,有這麼一段,拿來要我評鑑,文章是說來港之前的鄉村生活的:「那年母親移居香港,我得回鄉居住。那時與美姨一家為鄰,美姨是母親的小妹,對我十分好。我在鄉間的朋友不多,要是表妹上學去,連串門子的對象也沒有。」

學生是講普通話長大的,寫的卻不是白話。不奇怪啊,因為普通話不是白話文。學生寫的是普通話,另加一些經過學校教育倒模鑄造出來的學術名詞和文句。這種文體,在大陸屢見不鮮,在香港也逐漸多起來了。

踏入民國,新文化運動的文人提倡那些洋化白話文之後,我們講的就不再是白話。白話文是寫出來的,除非我們出口成章,除非我們停留在清朝,否則白話不是我們日常講的話,更不是今日的普通話。

那段文章,換了白話,是這麼寫的:「那年母親要到香港去了,我在城裡孤身一人,住不下去,只好回鄉,託母親的小妹照顧,但又不住姨母的家,是在她的隔壁住着,有個照應就是。我在鄉下沒幾個朋友,表妹要是上學去了,要找個人來搭話都沒的。」

沒有「移居」、沒有「十分」、沒有「對象」,這種白話,天真自然,情理通暢,京城的老太太、鄉下的老大爺還能講。一進了現代的新派學校,就不懂得講了,要重新在明清小說和《紅樓夢》裡學了。

換了明清小說,又怎麼講呢?比如《白蛇傳》裡面,白娘娘被許宣問得緊,說她為什麼隻身住在杭州,白娘娘會這麼講的:「那年頭,夫家被官府抄了,官人發配邊疆,被逼寫了休書,我孤身一人在京城,叫天不應,叫地不聞,只得收拾回鄉,依着姨母,憑她照應。」

這是經過文人潤飾的老白話了。那文人,不是馮夢龍,而是小弟陳雲。白話講了一千幾百年,要寫好的白話,也要有些學問,從宋朝的筆記和語錄學起,一直到明清的小說,才知道朱熹怎麼寫他的語錄,馮夢龍怎麼寫他的小說,我在今日又該怎麼寫我的白話。不要以為白話文就是普通話的口語。普通話是學校教的話,是死死死板板的school language,要經過老師嘔心瀝血地改,才能脫去學校語言的流毒,返本歸源,成其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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