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28日星期二

陳雲﹕香港中文的上中下三路

作者 陳雲

書面語文的發展,一般是兩極走向行先,然後合流成為中流。舉秦漢的書面中文為例,高雅的詩賦、文辭和流俗的史書對白及樂府歌謠,較先分庭抗禮,居於中流的書面白話或白話文學,出現得較晚,最早要算到唐初的變文。

香港書面中文的發展歷程也是一樣,首先是高雅文言與地方俗謠及通俗文學的兩極對立。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香港新生代才積極用白話文來創作香港文學。

這也有其歷史原因。在大陸經歷辛亥革命和新文化運動的時候,英治政府恐防民主思想滲入香港,或香港人投入大陸的革命活動,便大力提倡中文的古典教育,排斥白話文學和普通話,阻隔中港兩地的文化統一,以免香港受大陸波及。當年魯迅路過香港,便受到港府及上流社會冷待,令他視香港為「畏途」。故此,即使到了五四時期,香港也不鼓吹白話寫作,正經高雅的簡樸中文是主流,居於末流的是粵曲、唱龍舟、漫畫等粵語通俗書寫。

到了八十年代,香港流行文化大放異彩,粵語電影和流行曲風靡海外。然而,那只是口講的文化(culture of the spoken word),是口述中文,不是書面中文。受了政府的阻隔,香港白話文學和現代文學起步都比北方要遲。創設新民體的梁啟超,用淺白的文言寫作,本來是好的開頭,但經歷戰亂之後,廣東人領導的語文改革便斷絕了,變得要由北方帶動。香港這邊,意義深遠的新詩和小說,都在八九十年代消沉了一回,到了二千年才復興。

香港有饒宗頤、錢穆、牟宗三,也有許冠傑、徐克、周星馳。雅俗的文化兩頭,香港成果豐碩,但中路卻不見得優異。然而,一地文化的上、中、下三路之中,最為人尊重的是中流的白話文學,即是新詩、小說、散文之類。香港有上游的詩賦、考證、國學、新儒家,下游有粵曲、粵語流行曲、電影等,但香港最缺乏的是中游的白話文學。一般人不注意高雅的文學,也不屑理會通俗文學,印象最深刻的是中游的詩歌、小說之類。故此,外地人有時貶抑香港無文化,其來有自,也是歷史事實。香港人承認了,再努力便是。

陳雲:快樂抗爭人人開心

(2011年06月28日)
在德國遊學期間,讀過一位韓國工人的文章(德文譯本),才知道抗爭是會上癮的,伸張正義之外,也是有益身心。該工人說,參與政治運動,在街頭與同志並肩作戰,取得成功之後,上班龍精虎猛,上床鞭鞭有力,示威遊行的壯陽功效,勝過飲人參大補湯。無他,性能力來自腦力和腳力,頭乃六陽之首,足乃六陰之端,上街用腳來將腦內的理想遊行出來,用軀體實踐理想,之後一定是由頭到腳都咁爽快,精神high high,即使偶然要受警察驅趕的氣,也覺得值得。

抗爭除了是伸張公義,也間接是為了公民的心理健康。被政府創傷而不用行動去治療,鬱結會日夜糾纏,令人變得充滿無力感,憤世嫉俗,行事陰鬱而自私,對正經的事冷嘲熱諷,沉迷於物慾、色慾、權慾、名慾,不知何謂見義勇為,何謂靈魂高潔。正如被中共暴虐了六十年而不反抗、自行調整心態來享受被強權統治的大陸人,都成了共產黨的惡毒小媳婦。香港人批評他們的主子,這些小媳婦會奮起回擊,保護壓在他們身上的恩公的。他們除了附和強權而得到被虐狂式的罪疚快感之外,一無所有,沒有熱誠,沒有信仰。

這種扭曲的國民人格,大陸遍地可見,一旦有了此種國民心理,此國無藥可救。

香港那種英式下午茶示威,舉舉牌,派派單張,玩一下街頭諷刺劇,遵照警察的苛刻管制,事後和善解散,政府強硬如故,那不是示威,而是示弱,是政治的購物消費。七一遊行期間的各式政黨募捐,如果不能堅持抗爭到底,就只是政治購物而已。

抗爭程式化,取不到成效,就只是自欺欺人的、假的心理治療,類似一味睇AV打飛機,日久腎虧不舉。這種無效的政治行動,是虛假的心理昇華(false sublimation),心靈的欲求未曾兌現一點,便草草收兵了。

心靈的悸動、正義的召喚,必須得到堂堂正正的、實有其效的宣導,可以得到滿足和快樂。這是最終的快樂抗爭。快樂抗爭的開始,可以用藝術、用詼諧諷刺來吸引民眾參與和支持,可以用藝術和諧趣來娛樂同志,大家放下怒火,平靜心神,安慰同志。但必要時,最終也要勇武行事。這是為了心靈的快樂,得大自在、大樂定。

而所謂勇武行事,不一定是動武,而是一大群人堅持到底,所謂法不治眾,特別是香港那種講究司法正當性的社會,一大群人干犯刑法而政府不能檢控,本身已是威脅政府的政治危機了。

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中文解毒》系列作者。

2011年6月27日星期一

陳雲:七一大遊行與抗議遞補機制的戰術分析

港共的遞補機制的戰術分析。有人聲稱,這是中共發落的死命令,港共必須如期在立法會強硬通過。然而,堵塞五區公投再次出現,只是多一重制度保險而已,由於民建聯控制四成票數而民主黨已經投共,港共其實是無懼辭職議員發動五區公投的(即使現在也不恐懼!)。去年五月的五區公投,民主黨並未投共,港共也有辦法瓦解或緩和攻勢。港共在七一大遊行之前強硬提出遞補機制,並由警方設下苛刻管制遊行的措施,目標是要在民主黨投共之後,震懾香港的反對派,將反對派的氣勢硬生生壓下來。這是「賊佬試沙煲」的伎倆。

然而,當民間勇武成風,敵愾同仇,政府就會退讓,緊急撤回遞補機制的法案,設立諮詢程序,令民間投入七一大遊行的銳氣洩了,連帶其他反對愛國教育、香港城邦自治運動等議程也洩了氣。即是說,遞補機制本身只是一個影子議程,它對港共其實沒什麼實際益處(——當然它會損害香港憲法和剝奪人權,但這不是港共的顧慮所在),它只是一個壓制社運的政治工具:當社運的氣勢被它壓下去,香港人認命了,港共便撿個現成便宜。但當社運沒有被它打倒,愈戰愈勇,港府便玩弄「捉放曹」的伎倆,消磨我們這段日子累積的勇武之氣。在七一前夕將大遊行累積的怨氣,一下子刺破。

社運的做法,應是一往無前。港府撤回遞補機制,我們便以勝利姿態遊行,再取一城。假若港府堅持,如常提交遞補機制,我們便以哀兵之氣勢,以堅定的意志與港共糾纏下去,抗爭到底。始終,我地唔怕輸,港共不敢贏。最終,我地贏。

2011年6月26日星期日

陳雲:恐怖統治,快樂抗爭

香港現行的投票方法,是依照政黨名單投票,即使投予獨立候選人,假如自己投票的政黨名單或獨立候選人勝出,第二高票的人是自己無份揀的。港府目前的修訂,是萬一當選的人做了議員,中途辭職或出缺,政府就不再重新舉行選舉,而改由第二高票的人遞補。

這是違反投票意願的,道理顯淺得很。任何尊重邏輯一致性的政府都不應提出這種法例修訂,
政府膽敢將這種法例修訂提出來,本身就是反理性的、無恥的行為。
港府這樣做,足可歸類為一黨專政的政府,與中共一道,坐待人民武力革命。


理性終結,武力相見

目前的輿論,有些人走向程序理性,說政府沒有諮詢程序就剝奪了市民的選舉權,好離譜啊。當然可以這樣怪責政府,但太委屈了,也太中產了。剝奪選舉權的法案,根本不容提出來的,諮詢不諮詢,都不應該提出來。正如政府要立法殺人民,不能提出來,諮詢不諮詢,都不可以。政府硬要提出來,而且準備夠票了就赤裸裸地在議會通過,政府要屈曲理性,人民就還之以武力革命。要理性,就要這樣清晰簡單的理性。政府關閉討論之門,我們也關閉討論之門。武力相見。要折服獨裁政府,就要這種理性,這種膽識。人民——只需要極少部分的人民,有這種理性,這種膽識,任何極權政府都要退避三舍。

不自由,毋寧死。中國人被獨裁政府折磨了六十幾年,就是反抗者沒了這種理性,這種膽識,這個信仰,總是順着獨裁者的紋理來想,生怕把它惹火了,於是苦諫啊、請願啊、維權啊、打官司啊。結果,趙連海、艾未未都收監了。你維什麼權,你打什麼官司?現在,這種屈曲理性的政治,臨到香港人頭上來了,大家不覺醒,不奮起,請大家也不要生兒育女了,因為往後的下場,就是世代為奴。


「港共」現身,一黨專政

港府強行提交這個遞補制度的法例,香港已經開始行一黨專政了。那個一黨,不是牌面上的中共共產黨,而是中國共產黨的香港代理人,是香港的「政府黨」,那是香港政治委任的高官集團,加上土共和財閥惡棍組成的一黨。這個政府黨,也可以稱為「港共」——中國共產黨在香港的執政代理人。這是定義。有了定義,可以理性討論下去了。
港共政府為了專政的方便,杜絕議員辭職再選,立下替補出缺議員的劣法,不尊重法理和民意,為了堵塞議員辭職而啟動全民變相公投而權宜行事(rule by expediency),糟蹋選舉制度。港共可以糟蹋選舉制度,是由於他們根本不喜歡直選,他們喜歡的是欽點,或頂多可以容忍特首選舉團和功能組別式的間接選舉。

Expediency這個英文字,是我以前在香港中文大學的英國語言文學系,讀莎士比亞《理查二世》學來的。網上字典的解釋是:a regard for what is politic or advantageous rather than for what is right or just. The quality of being convenient and practical despite possibly being improper or immoral. 所謂權宜行事,就是只顧盤算利益、佔盡便宜,機關算盡而不理是非曲直,不顧禮義廉恥。

理性失效,武力伸張

當理性失效的時候,就是武力的開始。At the end of reason, violence starts. 武力是理性失效的結果。有兩種理性失效﹕不講理和講盡了理。不講理的人會動武,道理講盡了而無效的人,更會動武。秀才遇到狼,要變成獅。理性有時要用武力來貫徹的。勇武行事,是羅馬人的傳統,也是漢唐中國人的傳統,孔子講的智、仁、勇。
如果香港人可以容許這種欺負而不反抗或不惜決志動武以反抗之,政府不斷的欺壓、創傷而人民不斷的啞忍,幾件大事之後(反右、文革、六四、強拆),就形成了中國大陸的扭曲人格,香港人在政府強行通過遞補修訂法例、二十三條立法之後,將來的公民性格也會是犬儒、殘忍和卑鄙,與統治者同流合污,好像那些無可救藥的大陸平民一樣。故此,為了保護香港的公民性格不受惡毒政治的污染,非起來反抗不可。


快樂抗爭的真義

抗爭除了是伸張公義,也間接是為了公民的心理健康。被政府創傷而不用行動去治療,這些鬱結是會糾纏住自己,令人不快樂,憤恨世界,行事變得陰鬱而自私,沉迷於物慾、色慾、權慾、名慾,不知何謂見義勇為,何謂靈魂高潔。這是大陸人的心理寫照,大家有眼見的。一旦有了這種民族心理,神仙難救。這是我呼籲香港人放棄以民主拯救中國的原因,大陸是沒救的。資本主義不可救中國、憲政民主不可救中國,只有神力才可以救中國。耶穌基督或觀音菩薩那種神力。

抗爭是要有實效的,不能只是視之為心理治療,心理治療只是副效果而已。香港抗爭者舉舉牌、遊遊行,遵照警察的苛刻管制,事後和善解散的行動,如果取不到成效,就只是自欺欺人的、假的心理治療,無效的心理治療。所謂假的心理昇華,佛洛伊德學派說的false sublimation,或者是馬庫色(Herbert Marcuse)說的,壓抑性的偽昇華(repressive desublimation)。放在政治上,心靈的悸動、正義的感召,必須得到堂堂正正的、收到實效的宣導,人才可以得到滿足和快樂。這就是最終的快樂抗爭。快樂抗爭的開始,可以用藝術、用詼諧諷刺來吸引民眾參與和支持,可以用藝術和調侃來娛樂同志,休養生息,但必要時,最終也要勇武行事。這是為了心靈的快樂,得大自在、大樂定。

用各種混混騙騙、自欺欺人的方式來示威遊行,敲鑼打鼓載歌載舞,如果得不到實效,不能折服政府,就只是偽昇華(desublimation),那是購物消費,在遊行期間捐款援助政黨,自己玩埋一份而已。


去煩惱,破妖邪

說要動武,呼籲的是勇武行事,不一定要動武的。香港從來不缺人,人數夠多,就可以癱瘓公共秩序,政府就會屈服。今年六四當晚,五十人集體棄保,政府就馬上放人,香港的公共秩序繃得很緊,政府的底牌弱得很。遊行期間,也不怕政府派出間諜和壞分子搗亂,好多武力革命,都是政府或搗亂分子無意之中催生的,所謂自作自受。民眾只要行動勇武,不怕抹黑,所有的抹黑伎倆,都會成為抗爭者的助燃劑。愈抹黑,愈勇猛,鬼夠膽抹黑你咩?你的心志定了,就無堅不摧,煩惱盡除,群魔懾服,佛教叫這做金剛心。


文 陳 雲

2011年6月21日星期二

陳雲﹕王業不偏安

作者 陳雲 |



上文講過,粵語書寫不單止是訂正粵字,粵字入文,而是要為粵文成立章法,將粵語語音、詞彙、語法及章法融會於通用中文和白話文學。這才是香港文化取得中華文化正朔之途,粵語書寫不要屈居於「三及第」戲謔語言、次文化民間語言,要成為大雅之天下通語。諸葛亮《後出師表》曰:「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香港要自治自立,香港的學士便要有志氣,懷抱天下,多讀古書、舊白話文學,會通古今,將香港的中文訂為中文的標準語和中文文學之大宗。

粵語文學有雅俗兩途,高雅文書與流行文化並行不悖。粵字亦然,近代民間之諧音字、新造字,除非引起歧義,大可與粵語本字並駕齊驅,敞開粵文的宏大世界。例如「佢」的造字合理,書體優美,通行多年,雅文可以寫回「渠」,與宋元白話看齊,俗文可以照寫「佢」。因為「渠」字乃借音,恐怕難以通行。本字「恁」與諧音新造字「咁」,都是諧音的借詞,並行無礙,由民眾選擇。「恁」字書法優美,而且除了虛詞之外,別無其他意義,民眾習慣下來,便可恢復本字。「睼」與「睇」,都是形聲字,古今之別,各有擅長。將「嚟」寫回「來」,筆劃少些,音轉而已,看來也不艱難。

新造字「冇」與本字「無」,倒要斟酌一番。粵語說「有」與「無」(俗寫為「冇」),後者音轉,俗讀為「武」,二者都是自足之存在(inherent existence)——「無」不是「有」的否定(negation),而是另有其所,另有其物。北方白話不說「無」,而慣說「沒有」,則寄生於「有」,文義欠自足。不說「無」而說

「沒有」,就是執着於有,偏袒於有。
從有無、是非、是否、異同的文話,變成有沒有、是不是、相同或不一樣(兩樣)的北方白話之後,回過頭來讀《老子》的道家哲學,語理上便很抗拒「有無相生」、「有生於無」的講法,以為是唯心論的怪話。古人讀到「有無相生」,可以坦然視之,因為古人講「無」,不講「沒有」。

粵字新造的「冇」,將有的中間兩橫劃抽空,「冇」是「有」的否定,「冇」寄生於有,違反了中文的語文哲理之中,「有」與「無」同屬自足存在、各不隸屬之深意,「冇」字變得膚淺了。

「為求一個字,撚斷幾根鬚」。訂正粵字,不能一味崇古尚古,也不能一味從俗同流,要用訓詁之學探究文意,再用現代語言學取捨精粗,使粵字可以傳承古人造字之王業,掃蕩蠻夷,雄視天下。當然,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過渡期間的安全做法,仍是建議本字,雅俗並行不悖,大家觀其會通。

陳雲:自虐的河蟹與草泥馬

陳雲
自虐的河蟹與草泥馬

(2011年06月21日)

年前,中共假借促進「和諧社會」之名,排擠正義言論,鎮壓民間的維權抗暴鬥爭,民間的反抗者不直斥其非,反而自我調侃,紛紛戲謔起來,用普通話諧音,在二〇〇九年製造了「河蟹」之名,然後真的造出了河蟹這生物,之後為了對抗河蟹這種幻想生物,又製造一種與北方粗口諧音的幻想生物「草泥馬」,再借用南美洲的駝羊為像,真的造出了草泥馬出來。(河蟹衍生的十大神獸,就不必提了。)

然後,草泥馬與河蟹退出正經語言的場所,大戰在「馬勒戈壁」的虛幻地方。香港還衍生了一個馬草泥(維園阿哥任亮憲的花名)。今年六四前夕,香港藝術界做了個生物大遊行,舞動草泥馬及河蟹,由旺角行到尖沙咀,演練了一場虛擬生物戰。戲謔走失了它的鬥爭對象,自己造出了個戲謔的幻想天地,抗爭界、輿論界都陶醉其間,對於上個世紀的抗爭運動者,是難堪的景象。以前的示威者,會替可惡的政客或國家起一個花名,紮一個滑稽塑像(caricature),當眾辱罵之、踐踏之、焚燒之,那個花名是直接聯繫該政客或國家的,辱罵行動也是直接對付該政客或國家的。

上世紀的抗爭者,很少會在政客或國家的花名上,再做戲法,變出諧音的名字,再弄個諧音的敵人,沒完沒了地戲謔。例如中東抗爭者諷刺美國的山姆大叔(Uncle Sam),就不會為山姆大叔再做一個敵人,然後坐視兩者在舞台上開戰。

要駁斥中共的「和諧社會」論,是輕而易舉的事:社會和諧必須要有言論自由和輿論空間,也要有公民社會和政治民主,各種意見都表述過了、議論過了,形成大多數人可以接受的公論、不壓迫少數人的憲法權利的公論,這就是和諧社會。即是說,建設和諧社會的前提,是言論自由和新聞自由。壓制異見就是高壓統治,不是甚麼「和諧社會」。
中共講的固然是歪理,但始終用的是正經語言,民間不與中共爭奪正經語言的詮釋權,卻自我從攻擊對象之上滑落(sliding away from target),溜出正軌,不斷地衍生幻想語言和幻想圖像,最後自甘墮落,淪落到使用粗言穢語的地步。

中共政權捱過六十年,至今不倒,不是因為它強大,而是因為反抗者的懦弱和愚笨:他們受到中共的思想支配,成了中共暴政的外圍衍生物,反過來滋養住暴政統治。

陳雲
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
《中文解毒》系列作者。

2011年6月19日星期日

饒雙宜﹕健康,七個字咁淺

時令讀物﹕健康,七個字咁淺

——Food Rules指引

【明報專訊】塑化劑事件觸發了市民的神經,食品突然被檢驗再檢驗,結果嚇人,一堆一堆致癌的化學名字原來一直暗藏在食物標籤裏,只是我們集體走漏眼,除了卡路里那一環……明明對吃和健康都講究,食評、食譜、養生書、維生命丸、中西藥大量地生產,每天啃,都在教我們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和怎樣吃得健康,結果市民仍然不知道自己正吞些什麼落肚,這是誰的錯?

Eat food Not too much Mostly Plant

答案顯然十分複雜,「吃」在現今的商業社會裏已經不是填飽肚那麼簡單,更不是個人喜好的問題,因為各種食肆、食品製造商、加工業、運輸、藥廠、廣告公司、營養中心等,都靠「吃」這一環吃飯,每天都無所不用其極地,左右消費者的選擇。那麼我們應放什麼入口才安全?並能涉取足夠營養?營養師是否能解答?我很懷疑,尤其是讀到《紐約時報雜誌》長期專欄作家Michael Pollan在Food Rules一書裏提出的七字真言後﹕「Eat food. Not too much. Mostly Plant.」,我開始惶恐地反思,我們對吃的知識,究竟從哪裏來,又正往哪裏去?

要解這燃眉之急,或許該翻出這本薄薄的小書來溫習。此書分三部分,例出了63條如何吃得健康的指引,每條都有證有據,因出版此書前,Michael Pollan已做了大量研究,寫了The Omnivore's Dilemma: A Natural History of Four Meals(2007)和In Defense of Food: An Eater's Manifesto(2009),研究飲食物鏈、食物本質、食物背後的真相,而Food Rules是簡易版,即使不明白營養學或化學品名稱,閱後也能重新審視已有的飲食觀念和習慣。

一看此書的結構,你可能會莞爾,就這麼簡單?

第一部分﹕應該吃什麼?

第二部分﹕應該吃什麼食物?

第三部分﹕該怎樣吃?

別碰曾祖母未見過的「食物」

的確是如此言簡意賅,它針對美國人多糖多油吃過量加工食品的壞習慣,作出提醒。這些建議大部分只有寥寥數字,卻帶給讀者無比震撼,如第一部分的答案,就是簡單的一個「food」字,原來我們竟不知道?作者不是在黑色幽默,而是叫我們重新思考食物的定義,分辨出食物和他稱之為非食物的「edible foodlike substances」。他舉的第一個例子如下﹕「避免吃曾祖母不當為食物的東西」,理由簡單,若她沒見過,這些東西肯定是近代工廠式以食物科技大量加工包裝用來賺錢的產品,可能由多過五種不知名材料合成、以糖為主要成分……種種後遺都顯然而見,你或許有點頭緒了?

如此這般,書的第一部分先以剔除法去引導讀者明白什麼不該吃,盡量避免化學加工而成的「食物」,然後再出適當選擇,如「吃最終會腐壞的食物」,以避免防腐劑,選一些「看製成品時你能想像到原材料模樣的」……這些指引,愈看愈驚心,我們天天在吃的,原來都是些難以名狀的物體。

另一值得探討之處,是某些指引打破了全世界都流行的偽科學和偽健康思維,如標誌低脂、低糖標籤的食品,讓BB聰明的omega 3,有天可能連高纖納米碳金屬都要入饌了,通通形可疑。幾時見過一棵菜和一塊肉會有標籤的?它們卻營養豐富,為什麼工廠生產的所謂食品倒要在包裝上進行游說?而我們一邊相信一邊長肉(甚至長瘤)下去?

這本書粗淺,或許是,但最恐怖的是我們慢慢連最淺的東西都忘了,忘了什麼是食物,忘了前人的經驗文化傳統忠告,吃要吃到最好,十二成飽,然後怕死,迷信科學和廣告,已經沒時間去評論製造商的良心,作者想帶出的是吃得健康很簡單,只要吃得簡單便可,這些道理,原來只有7個字和60多條指引咁淺。

文 饒雙宜

陳雲﹕成也地產,敗也地產 ——閒讀《新界鄉議局史》

讀書﹕成也地產,敗也地產 ——閒讀《新界鄉議局史》

明報 – 18小時前
【明報專訊】新界因是租借地,有年期,殖民政府除了實行土地官有的政策之外,必須小心翼翼應付持有地權的原居民,原居民為了捍衛地權,便組成捍衛利益、維繫鄉情的鄉議局,更與中國政府結成利益同盟,不論該政府是滿清、民國還是中共,鄉議局都是靠攏的,香港政權移交之後,鄉議局便與土共一樣成為中共在香港的管治夥伴。然而鄉議局與土共不同,土共是中共的政治延伸組織,是意識形態一致的合謀者,是神聖結盟者,鄉議局則是為了維護自身地權和原居民特權而靠攏中共的,是中共的非神聖同盟。


由維護農業到投身土地炒賣

中文「地產」的今義,是房地產或樓房地產的簡稱。中文已經是簡潔的語言,再用簡稱,便出問題。現代的簡稱名詞,多是內藏殺機的,如香港近年的教改、政改,大陸的例子如土改、文革,舉一個也夠嚇煞人。中文「地產」的本義,即不是簡稱的地產,是「土地所產」之意,農產、嘉穀是也。《周禮.春官.大宗伯》﹕「以地產作陽德。」 鄭玄注﹕「地產者,植物,謂九穀之屬。」《呂氏春秋.上農》﹕「是故當時之務,農不見於國,以教民尊地產也。」 高誘注﹕「地產,嘉穀也。」

在早期新界的農業經濟時期,鄉議局捍衛地權的同時,也保護了新界的農田、水土和宗族鄉社風俗,上世紀九十年代新界地產買賣熾熱之後,鄉民的丁屋和農地不斷賣予外姓人,鄉議局維繫的地權利益,加速了農業經濟和鄉社組織的崩壞,土地和丁屋投入地產買賣之後,原居民的資格喪失了文化和政治的存在合理性,原居民變成地產霸權的合謀人,鄉議局被一般香港人視為土地特權的維護者,甚至是新界地產黨的發言人。加上鄉議局因利益而靠攏或勾結中共,更令嚮往民主自由的一批香港人反感,甚至視之為香港本土利益的叛徒。香港主權移交中共之後,鄉議局由愛國者變成賣港者,也許這是令鄉紳尷尬的事情,也許這是他們從未意識到的轉變,即使意識到,也覺得沒甚問題。香港主權移交中共之後,新界地權與人權與市區看齊,「新界」變成歷史文化名稱,而鄉議局依然攔住中共來捍衛特權的時候,它成為港人公敵的日子愈來愈近了。順勢轉型, 還是依然故我?這是鄉議局的大問題。當然,也許鄉紳覺得繼續守舊下去,自己如地產霸權一樣地有財有勢,這在財迷心竅的香港,從來不是問題。


鄉議局是地方自治運動先驅
這些論調,當然不是屬於薛鳳旋和鄺智文合著的《新界鄉議局史》本有,是我根據該書的發展史再推論出來的。然而,由於該書以嚴謹史學撰寫,資料翔實,論證可靠,有助香港人認識新界鄉議局的歷史發展,從而探索這個奇特的香港地方組織的前世今生與將來命運。不論是原居民還是其他香港人,關心新界史的,都值得一看。

於我看來,在英治時代,鄉議局捍衛鄉族的本來利益和生活方式,與殖民政府周旋,與理民府(新界民政署)談判土地買賣價格及商議徵地補償制度,為鄉民申冤陳情,興學救災,慈善廣濟,化解徵地糾紛,避免流血衝突,是殖民政府的管治夥伴,更是香港地方自治運動的先驅。

鄉議局從守土護國的正義組織,變成賣地求財,甚至賣港求榮的逐利集團,這是該局必須反省的事。中共不是萬年江山,如今內亂頻仍,美國誅殺拉登之後,開始部署反共圍堵,連越南和菲律賓都動手侵佔中國領海了。時局動盪,鄉議局也許要發揮一點政治智慧,回頭是岸,復歸香港。始終立足本土,保育鄉郊農業水土和鄉社文化風俗,才是鄉議局的立命之所。地產財利,過眼雲煙而已。


文 陳 雲
編輯 曾祥泰

2011年6月15日星期三

麻倒了

人大概都有點自殺/自毀的傾向。

上次煮生附沒麻感,這次就沒有先煮生附,而是全部藥都一次過倒進去,先煮一個鐘。煮完,藥汁還是過多,於是再煮了半小時,總共是一小時三十分鐘,以為沒事了,因為第一次煮,先單煮生附一小時,再加其他藥煮四十分鐘,總共一小時四十分鐘,時間差只有十分鐘。

但就是麻倒了。

剛喝那幾口都不辣,就大啖大啖的喝下去了。喝一半,也沒有麻,結果骨骨骨的全吞進去了。大概十分鐘後,覺得舌頭有點麻,嘴口有點異樣,再二十分鐘,身體都麻了。打了一通電話,才發覺講話時面上肌肉有點繃緊,我在床上趟了一會兒,然後覺得有便意,去廁所,總共拉了三次才乾淨,拉的都是水。

還好今天沒有工作,我才這麼大膽,但麻倒的感覺還是比相像中強烈。那之後的半天人都虛虛的,走路像要跌倒,又有輕輕的嘔吐感(沒吐出來),結果又往床上睡了一個多小時,人才比較正常。總共,是被麻了一個上午。

好了,試過就好了,下次不敢了。

2011年6月14日星期二

陳雲:要將惡魔拒諸門外

(2011年06月14日)

一群鱷魚來到香港人的家門,威脅香港人為牠們挖沼澤,使他們可以在香港落戶。香港人怕鱷魚,便照足吩咐,挖了沼澤,他們安慰自己:只要準備好打殺鱷魚的兵器和武藝訓練,就不怕鱷魚進來。他們不知道,只要不為鱷魚預備沼澤,根本毋須花時間去打鱷魚的。

世上真有「失敗教育學」這回事,只要用的是公帑,只要教育界和學生不斷應付它,與它打打殺殺,它就長命百歲,永葆青春。中共的愛國教育是預設失敗的,失敗了幾十年了,甚至將失敗推廣至香港,正是因為愛國教育預設了失敗者的反應:令人民厭惡國家或憎恨國家,卻要花時間去應付它。

中共的愛國教育,培養了一大批冷漠國民,只顧私利、不理公益的廢民,卻也同時培養了一大批爭名奪利的愛國辯護士、一批將智力用於反智活動的教師和學生。只要容許愛國教育進行,在地步點上,就注定香港人的失敗。大石壓得死蟹,因為你當自己是死蟹,活蟹是不會容許大石壓在自己身上的。一旦香港人懷抱失敗主義(defeatism),就如大陸的奴民一樣,永世不得翻身。

愛國教育內容荒謬,因為它是一套國家神學。神學是要人相信無法輕易相信的事(believe in the unbelievable),絕對挑戰人的智力。正因為中共是惡魔,要愛上惡魔,需要更大的智力投入,這就吸引了一大批智力處於發育階段的青少年,挑戰自己的智力,說服自己和別人,為何要戀上惡魔,為何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只要加上中國特色和中國國情,會變得合理起來。

很多思想幼稚或自視過高的香港教師,認為毋須拒絕愛國教育,他們不怕與愛國教育周旋。他們相信,在他們手上,愛國教育會變質為批判教育的,這就中了專制政府的圈套。

現代專制並非透過鎮壓而統治的,而是透過不斷衍生知識範疇和知識官僚機構來統治的。愛國教育一旦推行,除了國家神學之外,也衍生一套反神學,衍生一套教人如何化解愛國教育的無聊知識,產生一批推動愛國神學的出版社和輿論,也衍生一批抨擊愛國神學的知識分子。在推推撞撞的過程中,會創造很多學問和反學問,職業和反職業,令教育界繁榮起來。

愛國教育不需要人民的臣服,只需要人民付出時間、青春和智力去應付它。一旦這套正與反的知識衍生機制完成了,愛國教育便達到目的,中共的文化權力便鞏固下來。

陳雲
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
《中文解毒》系列作者。

2011年6月8日星期三

笑太極(1984)

徒弟:「耍太極又慢又無力,一啲快感都無,梗係個老屎忽收埋啲嘢唔教我,自古以來師父教徒弟都係咁;都係我嗰啲勁,唏唏唏!勁過雷勁呀!不過隻手有啲痛!」

師父:「你搞乜鬼呀?」

徒弟:「練功囉!後生仔梗係搵碌嘢發洩下㗎!」

師父:「你梗係前世做得陰功事多,無人打你你自己打自己。你睇下,手又腫時竹又斷,硬碰硬梗兩敗俱傷㗎。」


2011年6月7日星期二

陳雲:溫水煮蛙與思想植入

陳雲
溫水煮蛙與思想植入

(2011年06月07日)

強制性質的愛國教育,山雨欲來,二十三條立法也吹響號角,輿論重提「溫水煮蛙」論了。

溫水煮蛙的比喻,據說來源自美國康奈爾大學的青蛙實驗。科學家將青蛙投入沸水中,青蛙遇熱,奮力逃生,暫免一死。之後,研究員將青蛙放入冷水中,然後加熱,青蛙開始時因水溫由冷至暖,悠然自得,察覺高溫時已燙傷內臟,無力逃生了。用溫水煮蛙來比喻,便是香港人假如不團結抗爭,享有的自由會一一被中共剝奪。一旦自由失去太多,就無能力挽回局面。

這個比喻的竅妙之處,大家要看清楚:只要你心裡面當自己是實驗室的青蛙,就死定了。沸水燙你不死,便再投入冷水中煮死。好彩煮不死,下次再從籠子取出,用來做其他毒藥試驗。總有一日,會弄死青蛙的。或者青蛙給弄得死去活來,失去正常反應,喪失實驗動物的資格,便要人道毀滅,了結生命。

為甚麼香港的抗爭運動會溫溫吞吞,議會抗爭和街頭抗爭毫無殺傷力,只成了香港資產階級專政之下的一道無傷大雅的文明風景?就是連語言戰爭都輸了啊。

我們知道,政治灌輸明顯會遇到抗拒的,但並不是說,政治灌輸或洗腦便沒用。政治灌輸和高壓教育,目的是要植入一些潛在的觀念。例如愛國教育的手段極為滑稽和誇張,它的目的,根本不是要學生愛上政府,它的目的其實是要令學生覺得政治很虛偽、很奸詐、很煩厭,於是學生畢業之後專心搵錢,遠離政治,對政府逆來順受,頂多是茶餘飯後冷嘲熱諷一番。如此,愛國教育便成功了。
若果某些學生從此憎恨國家,也很不錯,起碼國家成為學生的夢魘(obsession),令他們活在憎恨之中,令他們終身痛苦,無法為愛而活(live for love)。大陸的人民,就大部分活在厭惡和憎恨之中,不知何謂仁愛。這是中共的愛國教育成果。

至於抗爭者,出於膽怯,有時也會無意識地配合極權政府。例如香港某些民主派和評論界提出的溫水煮蛙論,便錯誤地協助極權政府,為香港人做思想植入的工作:香港人只是脆弱的青蛙。面對中共的左翼法西斯暴政和港共的資產階級專政,香港人是弱勢者,但不是弱者。

香港人要抗爭,就不要當自己是給人隨便捉入實驗室的小青蛙,我們是強者,是雄辯滔滔的鐵嘴雞 ,鋼刀不入的扭紋柴。

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
《中文解毒》系列作者。

陳雲:語書寫的兩途(上) 

粵語書寫的兩途(上)

6月7日 星期二 00:01
粵語書寫有雅俗兩途,兩者都有時代錯置的誤解,要辨別清楚。所謂雅,是粵語的音韻、語彙、語法和套語都有雅言痕跡。粵語音韻來自秦漢,語彙上溯先秦,大者來自唐宋,例如唐朝語彙,今日在北方話變成倒裝詞,語言仍是日用詞,如人客(客人)、擠擁(擁擠)、緊要(要緊)、心甘(甘心)、配搭(搭配)、韆鞦(鞦韆)、蹺蹊(蹊蹺)、油漆(漆油)、士兵(兵士)、弟兄(兄弟)、銜頭(頭銜)、取錄(錄取)等。

所謂俗,就是將口語用俗字、諧音字、英文拼音來記錄,也就是現今的寫法。

粵語語法有先秦特色,如雙賓語語序(我卑錢渠)、我錢多過你、食多一啖飯之類。套語之有何貴幹、歡迎之至、何罪之有、莫奈之何等,來自宋元白話之套語。往日,這些是通行口語,俗人聽粵曲和讀傳奇故事多了,也識得講有請、有失遠迎、有怪莫怪之類,今日由於學子與傳統戲曲和傳奇脫節,才覺得是老古雅言。

傳承香港的粵語書寫,首先是將口語的雅言繼承下來,堅持寫今日、食飯、飲水、人客、銜頭、取錄、多過你、我去英國 、等我來、一生之類,毋須寫今天、吃飯、喝水、客人、頭銜、錄取、比你多、我到英國去、讓我來和一輩子。這關一失守,粵語書寫便失陷。來自古語的粵語口語、北方人可以望文生義的粵語口語,香港人也不堅持,保衛粵語的防線便崩潰了,其他便不消提。這些粵語雅言,務必寫入日常的通信和公文,使粵語雅言可以扶持香港人寫樸實的中文,對抗來自北方的洋化中文和共黨八股。

例如,香港人寫官式的邀請函,要盡量寫「敬啟者:素仰閣下書畫兼善,享譽文林,敝人不避冒昧,懇請閣下撥冗光臨,使敝人之書畫展覽開幕禮,頓生清輝」之類,而不是寫「尊敬的某某:我十分敬佩您的書法修養,特別邀請您抽出時間來參加我的書畫展開幕式,讓我也沾點光芒」之類。

其次,是將俗寫的粵字回復本字,逐漸恢復望文生義的漢、唐、宋本字,例如將「我哋」寫回「我等」(等讀「地」的音),將「佢」寫回「渠」,將「冇」寫回「無」,將「嚟」寫回「來」之類。將粵語口語接回唐宋的白話,取得活水源頭,之後再推廣其他今人覺得生僻的本字,例如徂(咗)、尐 (啲)、恁(咁)、睼(睇)之類。

語言的書寫系統是當代交流的,也是承上啟下的,要有當代交流的活力,更要有文獻傳承的基礎。要締造穩固而有豐富表達能力的粵語書寫,並非如普通話教中文一般,主張「我手寫我口」,而是尋回歷史文獻的參照,白話文學的參照。如此,方可寫出流麗的粵語白話文。香港人要寫香港文,粵語要成文,自成一國,必須如《水滸傳》、《紅樓夢》、《海上花列傳》一般,經歷幾代文人的創作和評論。

至於在過渡期間,必須掌握通用白話文,而掌握通用白話文的方法,也不是日日練習普通話,而是一樣要閱讀唐、宋、明、清和民初的白話文學。

2011年6月6日星期一

甚麼不是太極拳

早前寫聽勁,朋友說讀了幾次都不懂,我回家再看看,檢討過後略作修改。讀不懂,主因自然是本人表達能力還未到家,拳理固然深,但要深入淺出的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二,是所謂「入門引路需口授」,當中奧妙之處,還是需要一人傳一人的,微妙的文化都要用師徒制,而且是接近單對單的師徒制,不能大量傳授,一大量就只具其形,失其微妙處;

三,是若你沒有相關知識,根本是不可能理解的。功夫(即使是醫術)的確如武俠小說所言,是一層一層建立的,若你聰明,可以由第一層很快練至第三層,但第二層還是要經過的,從來都不能跳級。武俠小說不對之處(特別是周星馳電影)是,天才可以由不懂功夫,突然一天就變成高手了,其實高手也經過中間的修練,只是他們一點就明罷了。所有功夫都沒有捷徑的。

以個人的功力,要談太極拳是甚麼很難,但要談太極拳不是甚麼則還可以,例如以下這一段:

憂患中的拳動力

七十五歲的馬偉煥師傅,朗聲笑用梁振英的一句「當仁不讓」,是回應我衷心佩服的那些他為香港楊式太極拳總會走出香港而作的貢獻。

馬師傅有時頗能放鬆自己,從有無數徒弟及徒孫的身份跳出來,幽默而又富深意地述說他對江湖事的看法。說到他今日的半退休狀態,他花極多時間練功授徒,而看書找資料、巡迴中港兩地的交流觀摩及講座是他的常務,尤其讀武術相關的書。

「記得李小龍在戲中的兩句話嗎?我讀得書少,唔好呃我……」馬師傅哈哈大笑,而我則衝口而問,誰敢在師傅面前舞弄刀槍劍?

他說,探求真理而已,不確切的東西要再研究,讓咱們可以更確切地去理解它們。

醉心研究古代兵器

因此,廣東省中山市的別墅變成了他的書房。一個星期有幾天呆在那裏,視察廠房,簽重要的單據,為幾名有心的太極弟子授課,然後其餘的時間則放在書本上。

那天,四個小時的閒聊拍照吃小點中,說到看法他不隱藏,說到江湖事他囑咐這些那些少寫幾筆,但只覺得他頗有興趣於研究古代兵器及太極拳術的幾類僅有器械。

他在書室拿出了幾件珍藏兵器。

一般武術用以練習的槍,冷兵器時代軍隊用的槍,今時今日習練功夫用的槍……由紅纓、槍頭到槍身,由握的位置到發的勁如數家珍。隨之,是一個個的故事,是歷史,是前人用兵器的心得,也是他的研究結論。

「例如要紀念楊家太極宗師,我們聯合鑄造了二百把太極劍。外形、質地、輕重、長度,如何冶煉及打磨的細節,不是毫無根據的,要有研究。」那你就發覺他的一本二本古藏經典書籍,一個二個他研究武術歷史文化的教授朋友們的心得,一次兩次去博物館的資料搜集,還有冶金大學的教授們的指點……然後才是那些優質利劍面世的日子。

馬師傅的那把劍,很重,上手很有質感。

我用指尖輕觸劍鋒,馬老師立時說不能這樣,我以為那種是神聖的尊重兵器的叮囑,他則說: 「不是。而是要小心已開鋒的劍刃傷及自己;再其次,手汗對於劍面,不是好東西。」我心一怔,立時鬆手,卻瞥見那劍刃上刻鑄了師傅之名,背面有「秋葉流水」四個字,不解。

「拿起劍身,緩慢讓劍刃出鞘,眼內就有秋葉流水的意象,劍由此起。流暢、順勢、借力,因此這四個字是演練太極劍的心法。」看過馬偉煥師傅寫的一篇文章,名曰〈邯鄲論劍〉,就是一個觸發自莊子的離篇╱說劍的論文,箇中引用莊周數言: 「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除了是劍的心法,不也就是太極拳的心法嗎?

內功看不見摸不着

馬師傅客氣地說,還得要多看書的原因就是這些,得補課。念土木建築出身的太極高人,謙稱當年的傳統文化知識薄弱,現時在練習古箏及書法以外,多以書本中的啟發提升不同層次的太極拳術內涵認識。

「太極不只是一種簡單的動作而已,它的內涵本身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王宗岳的太極拳論就是儒家思想的體現。」既然是思想,它就有一個更深廣的身體以外的層次。

「你知什麼叫內功嗎?我想,不是給人打兩拳而沒痛楚那種模樣。真正的內功,你看不到,是平情、定志、靜心,喜怒哀樂未發,矢立目標,養氣聚神,守中用中……在人生中能用得上這些上乘功夫的,是你一生人的幸運。」是的,這些內功,對陣應敵可用,在社會工作博弈中亦可用,平和、鎮定、冷靜,就是一種生活中處事待人的高尚哲學情操,相當實用。

中國功夫的第一層次,本來就是人體的感覺器官的一種自保反應系統,應該很科學,奈何我們給武俠小說中的文字演繹的奇幻想像迷惑了,結果隨之脫離現實。

「現代人寫的拳書多到不得了,用大堆《易經》內容解釋太極拳,又用五行學說,又說各式太極拳勢可以療這個部位、治那個部位的病……關於針灸、經絡與太極拳的關係我也有興趣,但要深入研究,則交給徒弟們搞好了。有朝一日有成果,他們可向後人交代。」師傅引路,其餘則要徒弟們親歷習練、深入研究及反思論證了。

如今馬師傅真箇享受人生了,可是他還會馬不停蹄老遠地去內地出席太極拳聚會及參加盛事,去歐美時也有人來拜訪討教,難得完全清靜。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是對的。憂患,使人思想到需要解決問題,那才有生命動力。當看見那些退休的朋友去世,那你也會相信,太安樂就接近死亡了。」於是,馬師傅的退休養生法是:生活不必太優游,要有生命目標,要有節奏,不需要有太長的規劃,但要有明確目的。生命有限,要學的東西好多,要完成的事也應該不少。因此你會明白馬師傅說的: 「精力有限,選你合做的事、選對你有益的事、選對你周圍相同志趣的人有益的事才去做……」胸膛直挺、滿臉認真、深思熟慮而能量充盈的馬師傅,今天的精壯,是目下推廣太極拳之福。他說: 「好的東西一定可以傳下去。」這點我相信,更希望他的那種珍惜重視太極拳文化內涵的理念可以傳承下去。

倪秉郎

倪秉郎這個人本身已很好笑,他跟隨楊家太極楊守中後人學太極,學了好幾年,寫過一本楊家太極的書,但在去年《講東講西》節目之中,有聽眾問他:太極到底打唔打得?他竟然答:我都唔知。真笑死人。

看上面的文章,這位馬師傅到底說了些甚麼?起初說他專研兵器,真係嚇到我半死,那知看到後面笑到我死,他說:「太極不只是一種簡單的動作而已,它的內涵本身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王宗岳的太極拳論就是儒家思想的體現。」這到底是放甚麼屁?太極是儒家?從何印證?不論是傳說中太極源自武當張三丰,又或是看後來的拳經中的拳理,根本上太極拳都是近道家思想多過一切,太極拳講的是中正安舒,虛實分清,要捨,不能抓,這都與老莊契合。也許有人會把中正安舒吹為儒家的中庸,但中正其實不是「努力」啊,因為他中正就安舒(在自己本位/能力範圍內就舒服了),安舒就要自然放鬆。其實近年我很少讀拳經,因為讀莊子,足矣。

又,六四晚會當日下午,跑到了中央圖書館,翻翻雜誌,竟然看到今期《號外》以武術作封面故事,一看之下,笑到我噴眼淚。看筆名,兩名記者一喚作tiffany(另一忘記了),都是女生,女生要寫武術本來就較難,更難的是你訪問錯了人,這是神仙難救的。

太極一篇,她們訪問的師傅是在本港教武當氣功/武術的,那是徹徹底底的道教中人了,與道家自然應該十分接近,那知道這位先生,竟然說他心目之中,太極拳中太極指的是一種境界云云,而練到太極境界的人,在他心中就是李小龍!

這就夠好笑了,一,是道長本人是教道教功夫的,若李小龍就是太極拳,那看過訪問,誰還要去跟道長學拳呢?香港都有教截拳道呀,他在自己砸掉自己飯碗哦!那有這種笨人的。

如果笨,但你老實,說出了真話,我就不敢嘲笑你了,因為這是一種道德勇氣。其實你身為道教人,好應該宏揚道教。可惜他答了半天,卻把太極拳中的極,誤以為是「極至」,是以剛猛的李小龍在他心中,就是當中代表了。這等人,花了半生在道上,難道搞不懂太極所指,其實就是陰陽二字?李小龍的拳腳硬是極硬了,但柔呢?太極拳的剛是至剛,力發千鈞,柔是至柔,任你千斤力要往他身上打,都如打入大海。李小龍練的是肌肉力,他以牛肉搞碎了(肉汁)來喝,用電擊訓練肌肉,這種力量能隨年月,越練越勁嗎?這種力量,叫道法自然嗎?

以拳形論,太極拳是道法自然,借天地之力(地心吸力),就算發勁(例如陳家太極就強調發勁,不多談化勁聽勁)其實也是筋骨的自然整體彈力;以拳理論,李小龍講的全是招式,長距離就踢、中距離就拳,最近就咬,他更強調唯快不破。太極拳論的是意,不是招,連沒有學過太極的金庸都明白,太極拳要忘招。至於快,快如李小龍的確是很厲害的,但你能快幾年?十年?以我學習,太極拳的快是建基於鬆,你越鬆,就越快,這種快是練一輩子的,老了可以更快。

我可不是說李小龍不厲害,他很厲害,但很猛,但他的勁力不是太極拳的力。習內家拳的人都有個同感,他的力量很猛,但太粗了。我所認識最厲害的中國文化,都是以微妙見稱的,你越練就越細微,越練就用越少力量,結果以往發一拳轟轟作響,如今都沒聲音了,但把人打得更遠,因為更準了。這其實是一種環保拳法(笑)。

關於微妙,這可是我一直不敢談的地方,因為太多話想說了。

2011年6月5日星期日

六四22(2)

當年原裝片段

2011年6月3日星期五

六四22

特別獻給翻牆過來的內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