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6日星期日

孔誥鋒:要有尊嚴地拒絕含淚投票——答何俊仁

我在10月23日於《明報》發表〈「民主派」大敗、天會塌下來嗎?〉一文,批評近來民主黨多番令支持者失望的言行。短短5日後,民主黨主席何俊仁先生即在《明報》發表「華叔風骨不容玷污、民主黨功過自有公論」回應。何主席在激烈選戰中仍抽空反駁拙見,令後輩誠惶誠恐、深感榮幸。不過當我反覆讀完何主席的回應之後,總覺得怪怪的﹕何主席真的是在回應我的文章嗎?

我的原文要點有4個。第一是去年公投雖因民主黨反對而投票率不符理想,但已足以鼓動風潮,迫使北京作出少許讓步;民主黨拖公投後腿,令大家錯失一個爭取更實質讓步的機會,最後又支持一個比2005年政改倒退的方案,對民主運動造成很大傷害。第二是司徒華先生由當初大力支持公投變成大力反對,背後真正原因,仍是一個歷史懸案。第三是民主黨最近頻頻譴責社運中的衝擊事件,但對建制派追打民主派候選人、新界鄉紳多次公開鼓吹流血暴動,卻視若無睹,此乃欺善怕惡的虛偽行為。第四是建制派在外傭居港權問題上煽動民粹、踐踏法治;民主黨不單沒有批判,反而加入反對外傭居港權,與公民黨劃清界線,成了攻擊香港核心價值的幫兇。

何文對我提出的第三和第四點批評竟然全無回應,不知是否已默認了有關指摘?至於第一點,何也只是敷衍回應,重彈公投失敗、談判成功的濫調。但何主席又是否記得,政府原政改方案,在5.16公投和公投派狙擊起錨宣傳激發起的民氣下支持度不斷下滑,至6月初已跌破五成?當時政府要強硬通過原政改方案,政治上已非可能,有如政府在03年7.1後不能強推23條一樣。北京被公投運動逼得要與民主黨妥協,民主黨卻將北京的微小讓步,說成純是密室談判的巨大成果,實與建制派吹噓的「成功爭取」無異。

不容討論已故領袖 專制國家不如

我的原文全長2387字,當中論及司徒華回憶錄內容的只佔504字,並非要點。何文竟以超過一半篇幅談論華叔生平,實在耐人尋味。何文詳列華叔從中文運動到「黃雀行動」等功績,我卻從未對他的一生貢獻提出任何質疑。何主席在選舉前夕,借回應我的機會將華叔功績再羅列一番,很難沒有借題發揮、請神助選之嫌。

何文指摘我在司徒先生身後「惡毒攻擊」、「玷污華叔英名、行為可恥」。我不知道何主席是否假設讀者都會懶得Google我的原文,所以可以這樣隨意羅織罪名。但我提出司徒先生在公投問題上的激烈轉向與他早年與中共瓜葛可能有關時,只是轉述了不少前輩(部分更是華叔生前知己)的觀點,我的結論正是「這觀點雖然合乎邏輯,但卻有欠公道,因為當事人已去,無法對質。既然有欠公道,我們就暫且不再談論它」。

將已故領袖捧為神聖不可侵犯,乃是專制政體的慣技。不過中共對毛主席尊崇到要在天安門蓋紀念堂的地步,毛過世後中共高層對他的功過作七三開、作出毛「在晚年犯了錯誤」的結論,尚且沒有減少他們對毛的敬愛(至於江青當時有無在獄中叫囂「毛主席英明不容玷污!惡毒攻擊毛主席可恥!」我就不得而知了),何主席為何覺得我們的合理懷疑「可恥」、「惡毒」,令他「義憤填膺」,實令人費解。

狙擊背離原則政黨 民主國家常見

我的原文,旨在說若果民主派在一次選舉大敗,後果並無民主政客講的那嚴重,反而可以刺激大家再思民運路向,重新上路,所以千萬別含淚投給自己十分不滿的民主黨派。民主派選民不投民主黨,可以投人民力量、公民黨、社民連、土地正義聯盟、新民主同盟和白票。這些都是選民的自由。

何主席不斷強調要尊重民意。但如果主席真的對民主黨路線和選民有信心,面對狙擊時,大可處之泰然,何須氣急敗壞抹黑對方是民建聯B隊呢?近日有被狙擊的民主黨候選人明言「選民的記憶很短暫,很怕他們只記得這些亂象和攻擊,將我多年來的地區工作毀於一旦」。我真的希望這種公然侮辱選民智慧的想法,並不是民主黨的主流心底話。

事實上,主流政黨因被指出賣支持者而被狙擊,在民主國家乃家常便飯,不少學者更認為這是選民確保大政黨不會輕易投機、背棄支持者的健康機制。例如在美國1992年總統大選,右翼的Ross Perot參選,狙擊被視為偏離保守價值的共和黨老布殊;到2000年大選,綠黨的Ralph Nader則狙擊面目模糊的民主黨戈爾。民主、共和黨每次因狙擊而敗選後,總會痛定思痛,在隨後的選舉不敢再背離原則和稀泥。在英國,自由民主黨一直是工黨和保守黨支持者用來懲罰投機政客的第三選擇。這個常被兩大黨罵為損人不利己的小黨,今天已成功打破兩黨壟斷而成執政黨。

香港人看電視有慣性收視,對於品味低俗的報刊,也習慣邊罵邊看。一到選舉,亦總有人呼籲要顧全大局,含淚投票。台港政論大佬南方朔最近行文批判這種「含淚投票」的呼籲,對今天香港準備含淚投票的選民,十分適用。我特以當中警語作結,與大家共勉﹕

「民主政治之可貴,乃是政黨及政治人物以其承諾和表現來爭取選民的認同……因此民主的前提乃是必須懂得背叛的選民……當有了這種懂得背叛的選民,政黨或政治人物才會盡心盡責地去替人民造福祉,如果選民都成了『含淚投票』的投票部隊,他們和古代的家臣、家奴又有何異?」

文 孔誥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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