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從前還在幫忙劉細良做《讀好書》的時候,我就開始了一個人物訪談計劃;等到《讀書好》創刊,我和伙伴把這個計劃順理成章地帶了過來,一直做到現在。原先的想法是要請一些讀書人說些和書有關的故事,做着做着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人物無所不包、話題無所不談。
讀者也許會注意到這系列的兩個特點:一是篇幅比起目前坊間常見的訪問要長得多;二是除了前言就沒有任何訪問者的插敘,甚至連受訪者表情、聲音及姿態的形容都沒有,單純一大段一大段的對話,幾乎有點乾枯。所以如此,是因為我不想把訪問寫成一個人物故事;在這人物故事已經多到氾濫的時代,我想回到對話,用對話去呈現觀點。當然,這也要受訪者真有觀點才行。除此之外,我也希望盡量忠實,既然這些受訪的師長和朋友真有想法,我又何必加一大堆故事般的主觀技法去包裝它們,一不小心犯了斷章取義甚或扭曲觀點的毛病呢?
諷刺的是,我雖大言不慚地以忠實為目標,但卻無能做到訪問內容百分百不錯的地步。一路以來,錯漏不少。這種問題的原因之一是我學養太差,沒能捉準許多受訪者說過的話;原因之二是我不夠認真,或者不夠時間去達致最起碼的認真標準。
所以,自此之後我決定交出這個棒子,不再負責《讀書好》的人物訪談。我相信《讀書好》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適合這份義務工作的人選,而後來者也一定可以居上,做出更精彩的對談以饗讀者。
最後,我要感謝各位受訪者給出的寶貴時間,他們教懂我的東西不可以道里計。我要感謝所有讀者的長期容忍,你們對我太寬厚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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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然大家有跟進,當知道此事源於陸離寫了一篇《淺談梁文道》,內容當然不是「淺談」,而是純然的攻擊。我自己也是做文字工作,文字工作固然要認真,固然要小心,但少不免是再小心都會出錯的,只是看你要查得多認真。若有人要地氈式搜索任何一個作者,不管是梁文道或陶傑,你要出版一本誰誰誰錯誤大全,都是夠料的。
陸離的文章,已脫離了指正的範籌。前輩指正後生,本來就該有寬恕之心。報館雜誌工作的朋友,大概都有聽過過去幾年陸離密集式的打電話給每一個編輯,甚至寫信給各機構(不只是報館),當中可估量到,她生氣的主要是她一生的三個範圍,當中不能有任何出錯,否則追究起上來,老太婆真的比大耳窿還要狠的。這三個範圍是:花生漫畫、杜魯福及《中國學生周報》。梁文道犯了很大的錯誤,就是先把《中國學生周報》寫成《中學生周報》,而後花生漫畫又有資料錯誤。這給老太婆看到了,她已不停的打到各個機構,誰知道起初沒有人理睬她,才弄至今天的災禍。
有些人是你得罪不起的,例如老闆的女人,例如偏執狂。
報界前輩葉輝在陸離寫好文章不久,就寫了以下這一篇。閱後我的反應是:噢,誰修理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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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就要認,打就企定」--陸離與梁文道的「粗疏」 葉輝
by 葉輝 on Tuesday, 10 August 2010 at 01:11
1.
話說八月八日(星期日)在facebook看到陸離的「通告」,她說「破天荒」寫了一篇文章:「提問 ? 答問 ? 疑問 ? --淺談梁文道」,在《蘋果日報》刊出,看了,覺得陸離是「有心人」,肯花時間去指出梁文道文章的錯誤與「粗疏」之處,於是也給了一個like,以示同意與支持。
香港近年盛行「群情」,一句唔啱聽,便「圍」而「攻」之,往往有理說不清,深感這種態度絕對不利於「討論」,更遑論「批評」了,我like,正是基於這一點。
「錯就要認,打就企定」,我覺得任何一位作者(不管他「紅」不「紅」)都要有面對「批評」的勇氣,梁文道當然不能例外。我寫此文,不是要替梁文道辯護什麼,只是想說,梁文道一些文章有錯誤,是事實,但絕對不是「事實的全部」,倒不必演變成另一種「圍」而「攻」之的「群情」。
2.
我在陸離的文章看到一些疑點--
陸離說:「緣起二00九年十二月,梁文道在《讀書好》訪問陳冠中,四次將《中國學生周報》誤作《中學生周報》。」
正是由於「四次將《中國學生周報》誤作《中學生周報》」,遠遠偏離了「常識」,我傾向於相信那不可能是梁文道直接出錯--不,梁文道不是沒錯,他錯在不看記者的訪問稿。
如果用陸離的方法,我也可以指出她的一些「錯誤」或「粗疏」--
陸離說:「今年三月,《讀書好》頁 18,梁文道說,「香港有些作家,他們的作品能夠在台灣出版,然後從台灣回流到香港,像西西。」——我看了也很懊惱,致電西西,她當然自己都不能同意「台灣回流香港」說。事實是西西的書首先由香港劉以鬯先生出版,然後「素葉」再出版一批。西西獲頒第一個徵文首獎是在香港《學友》雜誌,跟着是《中國學生周報》徵文比賽第一名。多年後西西將版權賣給台灣「洪範」,方才先後獲頒台灣《聯合報》、《中國時報》年度推薦獎。香港政府倒是比較後知後覺,所以西西稍後再獲官方『文學雙年獎』,前年再獲馬來亞『花踪』獎。」
梁文道錯了,陸離也錯了。
一、西西「是《中國學生周報》徵文比賽第一名」,也不完全對,至少不是「事實的全部」,《中國學生周報》第670期 (1965年5月21日)公布徵文名次如下:
1 黃柳芳 梁大貴 五百元
2 張愛倫 瑪利亞 三百元
3 朱韻成 衣盲門外 二百元
4 陳炳藻 潮的旋律 一百五十元
5 陳江文 成熟 一百元
6 趙自珍 長夢 紀念品
7 陳思騁 惘 紀念品
8 李統琪 短戀 紀念品
9 劉珍娜 毛線衣 紀念品
第671期 (1965年5月28日)刊出黃柳芳(三十歲,教師)的《梁大貴》。
第672期(1965年6月4日)刊出「重要啟事」:
「上期本版刊出本屆青年組徵文第一名作品《梁大貴》後,即接獲多位讀者來函揭發該文係抄襲本港作家舒巷城先生所著小說《鯉魚門的霧》,現經查明屬實,除依例登報取銷該作者獲獎資格並向原作者、讀者致歉。
又第一名空缺依例由第二名補上,其他名次均按序遞升一級。
編輯部啟」
同期起,分兩期刊出補上第一名的張愛倫(西西,二十七歲,教師)小說《瑪利亞》。
二、陸離說:「事實是西西的書首先由香港劉以鬯先生出版」,錯!
(1)西西作品《東城故事》(中篇小說,或「四毫子小說」)早在1966年3月便在香港出版了,那是由蔡浩泉主理的「明明出版社」出版的。(2)「由香港劉以鬯先生出版」的,應是散文及小說合集《交河》(1982年2月,香港文學研究社),即使不計《東城故事》,也不是「首先」;(3)在《東城故事》之後,《交河》之前,素葉出版社在1979年3月出版了西西的《我城》(長篇小說);(4)既不是第一本,也不是第二本,何以會說「首先」?還說「事實是」?(5)資料不難查,為什麼不查便隨口噏「事實是西西的書首先由……」
三、陸離接著說:「然後『素葉』再出版一批」,也是不盡不實,列個年表便一目了然:
《我城》 長篇小說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79年3月
《交河》散文及小說集 香港文學研究社 1982年2月
《哨鹿》長篇小說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82年6月
《石磬》 詩集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82年6月
《春望》短篇小說集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82年6月
陸離接著又說:「多年後西西將版權賣給台灣『洪範』……」也不是準確無誤的,請看看《我城》和《哨鹿》的出版年份,也就一目了然:
《我城》 長篇小說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79年3月
《我城》第二版 台灣允晨文化 1986年3月
《我城》第三版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98年6月
《我城》第四版 台灣洪範書店 1999年8月
《哨鹿》長篇小說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82年6月
《哨鹿》第二版 台灣皇冠出版社 1986年1月
《哨鹿》第三版 台灣洪範書店 1999年4月
(1)西西在台灣出版的第一本書是《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短篇小說集 台灣洪範書店 1984年4月),距素葉第二輯不足兩年,不是「多年後」;(2)「多年後」只是陸離掩飾不查證便信口雌黃的「修辭」;(3)一句「將版權賣給台灣『洪範』……」也是錯的,允晨的《我城》(第二版)與皇冠的《哨鹿》(第二版)難道不是在台灣出版的?
四、陸離說:「多年後西西將版權賣給台灣『洪範』,方才先後獲頒台灣《聯合報》、《中國時報》年度推薦獎。香港政府倒是比較後知後覺,所以西西稍後再獲官方『文學雙年獎』,前年再獲馬來亞『花踪』獎。」
這只是「印象式說法」,並不準確,(1)既說西西得到《中國學生周報》徵文比賽小說組第一名(1965年),首先肯定西西的難道不是香港的獎項嗎?(2)藝術發展局成立不久即頒發首屆文學獎創作獎給西西,那只能說該局成立太遲,「香港政府倒是比較後知後覺」從何說起?(3)陸離忘了西西也曾獲頒「八方文學創作獎」(1990年)--據不完全的西西獲獎紀錄,準確的次序如下:
兩次獲得台灣《聯合報》聯副短篇小說推薦獎(1984年、1988年)
台灣《中國時報》文學獎小說推薦獎(1988年)
《八方》文藝叢刊「八方文學創作獎」(1990年)
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首屆文學獎創作獎(1997年)
憑長篇小說《飛氈》獲得「花蹤世界華文文學獎」(2005年)
五、陸離在文章的前段說:「其實我『正式閱讀』梁文道,僅始於大約半年前」,又說「於是我開始定時看《讀書好》梁訪問,看《蘋果日報》梁專欄,隨緣看『鳳凰衛視』梁書介,又買了今年一月台灣版《我執》。(限於精力,也只能暫時大致如此了。)」在後段說:「印象中,早期梁文道應該不是這樣的。他越漸粗疏,似乎是『紅』遍中港台之後的事。」
這兩段有沒有前後矛盾呢?前段說「僅始於大約半年前」、「限於精力」,只看到一些;第二段筆鋒一轉,彈出一句「印象中,早期梁文道應該不是這樣的」,跟著便跳到「推論」,指出「粗疏」與「紅」的關係,這樣的說法無疑是太「印象」了。
3.
嚴厲的「批評」無疑有很多好處,至少令作者下筆更小心,令讀者不致於迷信「名牌」作者--陸離指出梁文道很多錯誤,但我必須指出,我也可以將陸離文章的錯誤無限放大,用(1)、(2)、(3)、(4)……的舉列法造成錯誤百出的效果,但我要問:這種擴大效果對「批評」究竟有多大好處?
我指出陸離對西西的一些印象式錯處,但我不會因此作出「陸離對西西一無所知」的結論,我只是示範了一次將錯誤無限擴大的「副作用」或「反作用」,必須重申,不是說梁文道沒錯,也不是說他的錯不要緊,「錯就要認,打就企定」,只是想說,「批評」是需要的,但不宜放大,也不宜過火,弄得不好,就跟社會上常見的「圍」而「攻」之的「群情」沒有多大分別。
文章有錯,蒙讀者指正,每個寫了若干時日的作者都有此經驗,我也不例外,例子不少,記得有網友指出我錯用了紀登斯(Anthony Giddens)的稱銜,因紀氏已不再是倫敦政經學院院長了,我對「批評」照單全收,對「掉錯書包」的斥訓也毫無異議,但由這個錯誤引伸到「作家們google 化/維基化已到了一個令人白癡得想死的地步」,我就只能引以為戒,對於連累「作家們」被斥罵,倒感到不安。
4.
希望陸離還記得這段文字--
「首先必須告訴大家,這篇應時文章又是在排字房臨時趕出來的,雖然一年來似乎已很久沒有再犯這個毛病了。
………………
面對著報慶,而身在排字房,我除了慚愧之外,實在沒有別的感覺,因為很坦白很坦白說我實在既不是好編者,也不是好作者,甚至不會做過好讀者。想起十年前當我真的很小的時候,學生周報老編們所給我的提攜與鼓勵,除了數不盡的對不起之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話,是應該在這個時候講的了。」
不是要翻陸離的舊帳,只是想說,作者也是人,都有不同的人性弱點--陸離(當時也不是不「紅」呀)如是,梁文道亦如是--「錯就要認,打就企定」!
1 則留言:
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 行走江湖, 宜謹記: 話到嘴邊留半句, 理從是處讓三分. 梁文道的回應文章, 謙卑自責得讓讀者覺得不忍, 老前輩下手未免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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