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29日星期三

馬勒攀附名人的秘訣

馬勒攀附名人的秘訣

馬勒《第一交響曲》的布達佩斯首演失敗收場,他在歌劇院的改革又未竟全功,但有兩件事值得他驕傲。馬斯卡尼的《鄉間騎士》(Cavalleria Rusticana)於1890年5月於羅馬首演,馬勒於同年12月將它帶到布達佩斯,是此劇的國際首演。同月,布拉姆斯造訪布達佩斯,朋友想帶他去聽馬勒指揮的《唐喬凡尼》。布拉姆斯出名看歌劇時呼呼大睡,他的重量及食量固然是原因,更重要是他很挑剔:維也納都演得不好,布達佩斯行嗎?他深信理想的《唐喬凡尼》只存在於樂譜,所以謝絕邀約,寧願上餐館喝啤酒。

指揮才華受布拉姆斯激賞

朋友們以散步為名,將布拉姆斯帶到歌劇院門前,提議看半小時後才上餐館。他們在包廂準備了沙發,方便布拉姆斯小休,他索性一開始就躺着聽。豈料序曲就令布拉姆斯叫好,中場休息時更到後台熊抱馬勒,揚言從未聽過如此精采的《唐喬凡尼》。當年馬勒以《訴冤之歌》參加貝多芬獎,被布拉姆斯為首的維也納保守派擊沉,令馬勒放棄做全職作曲家,改以指揮謀生,不到十年便以指揮棒感動大師。

馬勒的猶太人血統及獨斷性格,始終未能令匈牙利人信服,當年聘請他的Beniczky男爵離任,換上Geza Zichy當劇院監督。Zichy年少時失去右手,憑苦練成為音樂史上第一位左手鋼琴家,在布達佩斯的音樂界舉足輕重。Zichy決意趕走馬勒,他無力招架,幸而漢堡歌劇院再下聘書,馬勒有了後路,便放膽跟Zichy鬥氣。Zichy終於肯出錢送走馬勒,馬勒於1891年3月離開布達佩斯,幾日後到漢堡履新。Zichy根本沒有管理歌劇院的才幹,不出數年便被辭退。一百年過去,布達佩斯的歌劇水平都不及歐洲其他大城市。既然要請外援發展藝術,請別諸多留難,要求對方「了解我國文化」、「融入本地社區」,布達佩斯的失敗經驗值得借鏡。

一家之主 多勞多得

從布達佩斯到漢堡,馬勒其實是降了職。在布達佩斯他是兼負行政的總監,在漢堡他只是總指揮。漢堡歌劇院是私立,劇院經理Bernhard Pollini就是老闆。馬勒暫任總指揮,Pollini應承會為他設總監銜頭,但承諾從未兌現。漢堡在德國的經濟地位僅次於慕尼黑,比首都柏林還要重要,而漢堡的歌唱陣容及文化水平遠勝布達佩斯,馬勒委實並無退步。他在布達佩斯以前,事業目標是要被認同指揮才華,做歌劇院的總指揮。Pollini十分識貨,馬勒一上工就工作多多。Pollini以算死草著稱,劇院幾乎天天開鑼,他會請最好的人才,但會將他們用盡,歌手經常不夠休息,馬勒任內就有歌手過勞而死。

馬勒一季約指揮一百五十場,扣除暑假,即是兩天指揮一場。不過Pollini待馬勒不薄,條件是多勞多得。馬勒明知Zichy不懷好意,漢堡下了聘書還不速速走人,為了退職金忍受Zichy的侮辱,可見馬勒的經濟壓力不菲。父母離世後,馬勒擔起家庭重責,父親在Iglau的生意,他賣得就賣,套回現金,因為他的弟妹年少,根本無力經營。其時馬勒只剩兩弟兩妹,妹妹Justine及Emma尚算懂事,但弟弟Alois及Otto最令馬勒頭痛。他們都不事生產,揮金如土,常問馬勒要錢。Otto想做音樂家,入讀維也納音樂院,卻中途退學。馬勒安排他到萊比錫做助理指揮,又做得不好,終於在1895年自殺身亡。

馬勒加入漢堡歌劇院時,1890至91樂季已過了大半,但在這幾個月內,馬勒已奠定華格納專家的地位,Pollini讓馬勒在一個月內,指揮從《雷恩齊》到《指環》的所有華格納歌劇。1892年暑假,馬勒被倫敦邀請,指揮一個多月的華格納系列,除了華格納狂迷蕭伯納有所保留,反應普遍不俗,馬勒更指揮貝多芬的《費薰里奧》,英國人首次聽到此劇以原裝德語演唱。馬勒以莫扎特的《唐喬凡尼》得到布拉姆斯的注意,在漢堡則在沒有排練下指揮華格納的《齊格菲》,令大指揮Hans von Bulow深感佩服。

大牌指揮也成擁躉

Hans von Bulow就是被華格納搶了老婆那位大指揮,華格納的《崔斯坦與伊索德》及《紐倫堡名歌手》皆由Bulow首演,Cosima投向華格納懷抱後,Bulow大受打擊,逐漸疏遠華格納圈子,轉投布拉姆斯陣營。布拉姆斯跟Bulow提過馬勒的指揮功力,Bulow半信半疑,親身體驗後反應比布拉姆斯更激烈。馬勒與Bulow早有淵源,馬勒在Kassel鬱鬱不得志時,聽過Bulow的音樂會後大受感動,寫信給Bulow想拜他為師,藉此脫離 Kassel這囚牢,Bulow不單不回覆,更將寫了劇院壞話的來信,轉交馬勒的上司。馬勒於萊比錫寫成《第一交響曲》,想給Bulow過目,請求同樣石沉大海。

Bulow曾是漢堡歌劇院的總指揮,與Pollini意見不合而離職,Bulow深知樂隊的斤両,馬勒初來報到,竟化腐朽為神奇。以為卑躬屈膝就能攀附名人,他偏不理你。顯露了實力,名人主動跟你稱兄道弟,布拉姆斯如此,Bulow亦然。不過布拉姆斯及Bulow,都對馬勒的創作才華不以為然,不掩飾對馬勒作品的厭惡。話雖如此,Bulow對馬勒愛護有加,常公開誇獎馬勒。Bulow百病纏身,若力有不逮便找馬勒當替工,馬勒因而多了指揮交響樂的機會。

歌劇院的排練時間極少,惟獨管弦音樂會,才能有較多的排練時間,來滿足完美主義者馬勒的要求。Bulow最終於1894年去世,他的喪禮催生了馬勒的《第二交響曲》。

馬勒世紀(七)

劉偉霖

馬勒入門必聽《巨人》

馬勒入門必聽《巨人》

馬勒喪母後一個月,於布達佩斯首演《第一交響曲》,時為1889年11月。從報紙的漫畫可見,此曲堪稱平地一聲雷,不過是雷公打鼓,雞飛狗走。馬勒尚未稱之為交響曲,只喚它作《交響詩》,也無「巨人」的稱號。常說此曲是由Jean Paul Richter的小說《巨人》啟發,但缺乏實質證據支持。此曲於1893年在漢堡舉行第二次演出,馬勒想找個響亮的名字,才在朋友的建議下賦予「巨人」這稱號。所以有理由相信,馬勒根本不是被《巨人》小說啟發。

馬勒頭四首交響曲都有標題音樂(programme music)的傾向,標題音樂就是用音樂講故事,為了方便觀眾,作曲家會公開故事大綱(programme),可以是一小則描述,或每個段落的標題,正是「標題音樂」此譯名由來。馬勒在首演前卻拒絕公開大綱,只向記者透露一點內容。布達佩斯的首演失敗收場,四年後的漢堡演出,馬勒終於就範,給觀眾一張大綱。不過這則大綱,聯同「巨人」別稱都被馬勒撤回,用作參考卻又無妨。以下樂曲描述中附上的時間,對應Gary Bertini在EMI的馬勒交響曲全集、碟一的軌一至軌四。

第一樂章名為〈無盡的春天〉,一如《訴冤之歌》的開頭,馬勒再一次描寫好夢正酣的大自然。弦樂用泛音奏出虛浮的聲響,不靠旋律,也不模仿音效就做出大自然的意境。鳥鳴及遠處傳來的銅管短句過後,樂章進入提示部,旋律出自《流浪者之歌》的〈去郊外晨運〉(4:03)。以為音樂會繼續發展下去,馬勒卻帶我們回到陰沉的引子。用標準的奏鳴曲式去分析馬勒,或能勉強區分出提示部、展開部,看真一點又不大準確。馬勒不會按規則出牌,但不會目空規則。他也討厭原封不動的重複,絕少為了滿足格式的要求而重複。回到陰沉的引子後,音樂慢慢累積力量,滲入之前出現過的鳥鳴、〈去郊外晨運〉,再突然爆發(14:02),春天終於蘇醒過來,再以詼諧的結尾部完結。

挑戰嚴肅與鄙俗界線

下一個樂章本來為〈花之章〉(Blumine),旋律來自馬勒在Kassel時,為一部戲劇所作的配樂,這樂章後來被馬勒扔掉,因它有如雞肋,不過不失。原本的第三樂章變為第二樂章「全速前進」,於鄉村酒館進行,舞曲是一首landler。去到十九世紀末,這種舞曲已被視為粗鄙,甚少在嚴肅音樂使用,但對馬勒而言landler十分重要,遠至第九及第十交響曲都有使用。

樂章以ABA的格式寫成,馬勒原本稱之為「諧謔曲」,後來不用這名稱。頭部分節奏搖曳,木管模仿風笛,單簧管及雙簧管有時舉高樂器、管口向上演奏,做出更喧鬧的聲響,是馬勒管弦聲響重要特徵之一。另一馬勒招牌聲響,圓號手將鐘口用手塞住,吹出有如鼻塞的聲響(1:26)。中段是溫婉的圓舞曲,是否少男少女的浪漫舞步?回到搖曳的首部分,馬勒奉行「重複不能完全一樣」的原則,將配器加厚,樂章熱鬧作結。將第二樂章喚作諧謔曲並無問題,不過第三樂章才真正符合「諧謔」的意思,馬勒進一步挑戰嚴肅與粗鄙的界線。若你第一次聽這樂章,反應會與十九世紀末的觀眾一樣:為什麼交響曲會有《打開蚊帳》?這首兒歌法文為Frere Jacques,德文版叫Bruder Martin。馬勒將它轉為小調,當做出殯進行曲。

馬勒逝世前一年發現太太不忠,向佛洛伊德訴心聲。馬勒回憶小時候,一次父母吵架,他傷心地跑上街,卻聽到街頭樂手演奏詼諧的歌曲。馬勒的音樂世界中,悲與喜水乳交融。這樂章十分鐘以內,悲與喜頻繁交替,有輕浮的酒館舞曲(2:28)、略帶鄉愁的klezmer(3:03)和《流浪者之歌》的〈一雙藍眼晴〉(5:40)。音樂又回到《打開蚊帳》,卻衝出一隊銀樂隊,吹奏滑稽的音樂(8:58),之後樂章才以沉寂結束。

心靈怒吼 凱旋升天

第四樂章〈從地獄到天堂〉的名稱來自但丁《神曲》。馬勒不但將最後兩個樂章歸納成〈第二部分:人間喜劇〉(《神曲》即神聖喜劇),更引用李斯特《但丁交響曲》的〈地獄〉動機:音符三短一長,首先由木管吹出(0:11),再由弦樂及銅管和應。樂章啟首的暴濤,馬勒稱之為「受創心靈的怒吼」。狂亂過後,音樂變得溫和,猶如懷緬過去美好時光(3:47)。「地獄」的躁動重臨,卻見到一絲曙光,由小號帶頭,銅管吹出凱旋的旋律(10:29)。到結尾嗎?我們又回到第一樂章的幽秘開頭,但只是濃縮的重複,「懷緬」樂段令音樂陷入死胡同,中提琴粗暴的拉出一個wake-up call(16:15),音樂重拾動力,凱旋的銅管將交響曲帶到高潮,馬勒更指示七支圓號站立演奏,吹出最大的聲響。

難怪首演的觀眾有「雷公打鼓」的印象,馬勒將管弦樂團的「樂器」用盡,把銅管及敲擊的力量盡情釋放,柴可夫斯基的大鑼大鼓只是小巫見大巫。交響曲多數頭重腳輕,馬勒《第一交響曲》以前,只得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及布拉姆斯《第一交響曲》能打破這定律,將重頭戲放在終曲。馬勒未到三十歲,寫第一首交響曲就石破天驚,先例只得白遼士。分別在《幻想交響曲》已是白遼士的巔峰,馬勒卻愈寫愈有。最諷刺的是,馬勒在生時《第一交響曲》被人彈多讚少,現今卻是演奏得最多的馬勒交響曲。

馬勒世紀(六)

劉偉霖

苦戀喚醒交響夢

苦戀喚醒交響夢

 在Kassel歌劇院不如意的馬勒於1885年頭積極找新工,首先收到萊比錫新國立劇院的回覆,要他於1886-87樂季上任。馬勒簽了合約後,卻收到布拉格德意志劇院的邀請,上任時間是更早的1885年8月。馬勒決定先做布拉格的工作,萊比錫的合約到時再算。當時未獨立的捷克,民族情緒高漲,布拉格連歌劇院都有兩間:國民劇院以捷克語演唱,並推廣德伏扎克及史麥塔納的捷克歌劇;德意志劇院用德語,但觀眾不斷流失到國民劇院。新上任的德意志劇院經理 Angelo Neumann是華格納的支持者,獲借拜萊特的原裝《指環》布景和服裝,到歐洲各地上演。Neumann是馬勒第一位伯樂,深信他能扭轉劇院頹勢。

馬勒雖然是華格納迷,做了指揮幾年來都未有指揮華格納的機會,Neumann讓他指揮《萊茵黃金》、《女武神》及《名歌手》,馬勒亦從Neumann的華格納資歷得益不少。馬勒上頭還有一位老指揮Slansky,銳意革新的Neumann順勢以馬勒架空他,馬勒雖無總指揮之名但有總指揮之實,更得到指揮《唐喬凡尼》的榮耀,德意志劇院正是《唐喬凡尼》的世界首演地,Slansky竟輕視此劇。馬勒在布拉格愈成功,萊比錫愈不肯放人,於是馬勒完成 1885-86樂季,便要轉到萊比錫。

戰勝天才指揮完成韋伯遺作馬勒在Kassel及布拉格的難題,是如何從庸才指揮下突圍。馬勒戰戰兢兢地去萊比錫,因為那裏的總指揮不是庸才,而是同樣由Neumann 發掘的Arthur Nikisch。Nikisch是已經成名的天才指揮,後來更成為柏林愛樂及萊比錫布業大廳樂團的總指揮,Nikisch的指揮動作不大,靠一雙電眼震懾樂手,馬勒則是動作多多的激動指揮。城中樂評多數偏好Nikisch,雖然馬勒明白樂評故意貶低自己,但他也深明Nikisch並非池中物。劇院經理 Staegemann原本讓馬勒跟Nikisch一同指揮《指環》,後來卻改由Nikisch包辦。

馬勒無奈接受,並思考後路。以前馬勒是「人搵工」,要透過經理人或自己寫信,現在卻是「工搵人」,Neumann想他回布拉格,漢堡的歌劇院請他做總指揮。Nikisch指揮《萊茵黃金》後得了大病,《女武神》由馬勒臨危受命,不負所望。馬勒指得再好也不能領全功,因為它由Nikisch排練,《齊格菲》終於由馬勒排練兼指揮,這次連偏幫 Nikisch的樂評也得承認馬勒更勝Nikisch。Nikisch復工後以《諸神的黃昏》完成《指環》,但馬勒的勝利已成定局,他終於明白在布拉格鬥贏Slansky根本不值一哂,打敗強人才值得驕傲。

韋伯的孫兒卡爾(Karl von Weber)請馬勒完成祖父的遺作《三個品托斯》(Die Drei Pintos)。韋伯生前只寫了一點,而且字迹難明,幾十年內無人能完成。馬勒起初拒絕,卡爾將手稿塞給他,着他考慮多數天。一天黃昏,馬勒下班回家,陽光射在窗台上的手稿,馬勒終於解開謎團,完成《三個品托斯》,於1888年1月首演,馬勒指揮,Staegemann親自執導。韋伯是德意志歌劇的先祖,有「新作」面世,對德國音樂世界之震撼,有如中國人發現張愛玲的未發表作品。

《三個品托斯》對馬勒的影響極大,他成為德國歌劇界的名人,而且他在卡爾家中,發現了德國民謠集《少年神奇號角》(Des Knaben Wunderhorn),此書支配了馬勒往後十年的創作。他與卡爾太太日久生情,但這段感情無法結果。《三個品托斯》也將馬勒沉睡的創作力喚醒,Staegemann減輕馬勒的指揮工作,讓他完成《三個品托斯》,馬勒乘機寫自己的作品,《第一交響曲》就是這時寫成,繼《流浪者之歌》,馬勒再一次用創作治癒情傷。馬勒年少得志,跟劇院的舞台經理衝突,以辭職告終。馬勒想吃布拉格的回頭草,氣燄再一次令他碰釘。

匈牙利的絕世好工

在馬勒徬徨之時,大提琴家David Popper幫他找到一份絕世好工:布達佩斯皇家歌劇院總監。奧匈帝國政治上,布達佩斯的地位僅次維也納,而且馬勒不單成為劇院的首席指揮,更要負責行政,只聽命於監督Beniczky男爵。馬勒只得二十八歲便出任要職,加上他是猶太人,惹來不少匈牙利人的反感。匈牙利人與捷克人一樣,民族主義蠢蠢欲動,馬勒雖為局外人,竟贊同「匈牙利人要有匈牙利劇院」的想法,決定以匈牙利語作為劇院的唯一語言,雖然他還未識講。他的第一個樂季(1888-89),便將《指環》的頭兩部:《萊茵黃金》及《女武神》以匈牙利歌手,用匈牙利文演唱,並連續兩天上演。

馬勒令樂隊及歌手脫胎換骨,之前反對馬勒的輿論,也折服於馬勒的才幹,馬勒心雄,宣布下季會上演《指環》的後半部。不過民族主義過了火,就會自大及自卑,這次就有人非議馬勒,何以側重德國歌劇。馬勒讓步,在他餘下任期,都未能完成匈牙利語《指環》。而馬勒也感覺到民族主義的局限,當地歌手雖經他調教,但水準還是與萊比錫的差了一截,連歌手自己都開始怠慢,動輒辭演,逼得馬勒要回復舊制,邀請外來的歌手登台,同台唱不同語言的惡習再現。馬勒的母親一直渴望看他指揮歌劇,但馬勒成名後她已不便於行,更於1889年逝世;馬勒於布達佩斯忙得很,不但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面,似乎連葬禮都無法出席。馬勒的父親較老伴先走一步,馬勒變成一家之主。喪母一個月後,馬勒於布達佩斯指揮自己《第一交響曲》的首演。馬勒世紀(五)

劉偉霖

遊方學藝 大顯指揮才華

遊方學藝 大顯指揮才華

二十歲的馬勒聽從老師的勸告,不再靠教琴為生,終於在經理人Lowy的協助下找到第一份指揮差事。馬勒不但未有指揮經驗,更沒受過指揮訓練,因為維也納音樂院還未有指揮課程。指揮這個崗位,到十九世紀末才演變成一種學問,以往觀眾入場是聽樂曲,並不是看指揮。隨着樂曲漸難、樂隊加大,以及大型音樂廳(如維也納的黃金大廳)的落成,指揮的責任倍增,沒有好指揮,根本聽不到樂曲真貌。維也納音樂院後知後覺,要到1909年才開辦指揮課程。

1880 年暑假,馬勒在奧地利度假村Hall指揮。劇院只能容納二百名觀眾,樂隊只得十五位樂師,除了指揮,他還要抹鋼琴、執拾樂譜,還要幫劇院經理推嬰兒車。之後他回到維也納完成《訴冤之歌》,未等到貝多芬獎的結果,Lowy已幫他找到另一份工作。馬勒於1881年9月到Laibach(即現今斯洛文尼亞首都 Ljubljana)劇院上工,不久大家已察覺馬勒跟其他指揮不同,他要求極高,排練得十分仔細,強弱音做得很明顯,間中用上極端的速度,令習慣了三流演出的觀眾一新耳目。馬勒在Laibach時,接到《訴冤之歌》落選貝多芬獎的消息,終於接受要做指揮為生的命運。

頻頻轉工創作《流浪者之歌》假如你是人事部經理,見到青年馬勒的履歷表,會認定他是典型的「冇份工做得長」。他在Laibach只做了一季,失業半年後,1883 年先到Olmutz劇院做了三個月,之後回到維也納,在一間小劇院指揮了兩個月,經理人方為他找到德國中部城市Kassel劇院副指揮一職。馬勒做了兩季,期間寫了《流浪者之歌》(Lieder eines fahrenden Gesellen)。《流浪者之歌》無疑是馬勒的第一首重要作品,更可能是西方音樂史上,第一套管弦聯編歌曲。

正如《訴冤之歌》的 klagen,德文Geselle也令譯者頭痛,因為Geselle不是一般流浪人士。傳統德國工匠分三個階級,先是學徒(Lehrling)拜師學藝,由師傅包食住,薪水近乎零。之後學徒脫離師傅,成為Geselle,哪裏有工開就去,累積一定經驗後,獲同業公會批准就可定居一處開業,成為師傅(Meister),收徒弟幫自己手,周而復始。馬勒並非無心工作,只是他起步時,做的多數是臨時工,例如Laibach之職是因為前任突然離職;去到 Olmutz時,劇院已瀕臨解散。馬勒創作此曲前,已在書信中自比fahrende Geselle,要流離浪蕩、四處找工作,所以陳雲雖曾指出Geselle一字應解作「遊方學藝者」,但用「流浪者」代替並無不可。

情場失意 憑歌寄懷

馬勒愛上同劇院的女歌手Johanna Richter,雖然郎情妾意,但女方見馬勒未有經濟基礎,不欲跟他開花結果。1884年聖誕假期,馬勒撰詞後譜曲,憑歌寄意。第一首《愛人結婚了》與德國民謠集《少年神奇號角》的一首詩幾乎一樣,但馬勒要幾年後才發現《神奇號角》。此歌與波希米亞音樂相似,除了節奏以兩拍及三拍交替外,開頭由木管吹出的花音貫穿全歌,這類花音叫做gruppetto,德伏扎克及楊納傑克都經常使用。第二首《去郊外晨運》的旋律,後來成為《第一交響曲》第一樂章的主題。調子輕快,失戀的青年似乎放下悲傷,擁抱美好的世界。不,他仍未忘懷。第三首《利刀插在心》,悲傷變為憤慨,愛人的雙眼、秀髮、笑聲揮之不去,不如死了算!

第四首《一雙藍眼睛》,經歷過傷心、強顏歡笑及憤怒後,表情指示為「木無表情」,哀莫大於心死,青年乘夜踏上旅途。馬勒對進行曲的着迷已在此曲浮現,但節奏有時從四拍轉為五拍,恍若青年的躊躇,他走到菩提樹下找到安眠。馬勒又於《第一交響曲》第三樂章引用這歌的旋律,不少唱片將兩曲並置不無道理。覺得「流浪」比「遊方學藝」貼題,因為德國浪漫詩篇向來有「忘情之旅」的題材,舒伯特《冬之旅》的主角也是失戀後漏夜出走。《冬之旅》的菩提樹慫恿青年自殺,但馬勒在菩提樹下則逐漸放下悲傷。傷心後振作,亦見於《亡兒之歌》及《大地之歌》的結尾,馬勒雖然大喜大悲,但不是少年維特,「你不愛我,就死給你看,到時你就後悔!」的事他做不出。

指揮海頓《四季》演出空前成功馬勒不但愛情失意,在劇院的日子也不好過。他之前只在奧匈帝國生活過,德國雖然語言相同,但在普魯士的精英統治下,紀律極端嚴明。劇院顯然將規例放在藝術之上,一犯規就要罰錢,馬勒不單要規行矩步,更有告發他人的責任。他上頭有總指揮,但難擋馬勒的才華。Kassel附近的Munden市,每年都向Kassel劇院借樂隊、指揮及獨唱來演合唱曲目,合唱團則來自Munden的業餘合唱團。馬勒獲指派於1885年2月指揮海頓的神劇《四季》,馬勒用了三個月排練合唱團,演出空前成功,觀眾興奮到衝上台。

Munden市政府見狀,直接邀請馬勒於6月底指揮孟德爾遜《保羅》。論資排輩的Kassel劇院大感不滿,Munden市堅持要馬勒指揮,於是劇院拒借樂團及獨唱。馬勒亦不退讓,更與劇院解約,結果《保羅》的成功更勝《四季》。Kassel劇院不借出歌手,反而令馬勒認識到女高音Rosa Papier,她對馬勒甚為欣賞,十年後幫了馬勒一個大忙。馬勒何以大膽辭工?因為早有後着,《保羅》演出兩星期後,他到布拉格德國劇院履新,還升職做了總指揮。

馬勒世紀.四

劉偉霖

馬勒發夢之作《訴冤之歌》

馬勒發夢之作《訴冤之歌》

若電影學院的畢業生想籌拍10億美元的大製作,你會有何反應?發夢。馬勒二十歲時寫成的「作品一」《訴冤之歌》(Das klagende Lied)就是發夢之作。他未出版原創作品,居然寫出長七十分鐘、要四名成年獨唱、兩名童聲獨唱、一隊大合唱團及一百一十人大樂隊演奏的龐然巨物。《訴冤之歌》出自Ludwig Bechstein的《德國童話新集》,詩人Martin Greif改編成戲劇詩篇,1876年由維也納音樂院的戲劇學生於校內演出,當時就讀音樂院的馬勒相信在場。1878年馬勒畢業前數月,將 Bechstein的原著稍作改動,並引入兩則格林童話的情節,寫成歌詞。馬勒本來想寫成歌劇,但很快打消念頭,變成一齣清唱劇(cantata)。

英文譯不到德語klagen,於是以sorrow或lament代替,中文譯者順從英譯,於是譯成《悲傷之歌》。中文的的申冤訴冤,卻與klagen及故事內容吻合,我們大可跳過英語,放棄「悲傷」這錯譯。第一樂章〈森林故事〉,驕橫女皇開出擇偶條件,若找到傳說中的美艷紅花,她就會委身下嫁。兩兄弟上山找花,哥哥惡毒,弟弟溫文,弟弟先找到,在樹下小睡,哥哥拔出利劍,目露兇光……第二樂章〈吟遊詩人〉,吟遊詩人在森林撿到一支骨頭,將它雕成笛子,一吹竟然有人訴冤:「哥哥為了一朵紅花殺我,他在皇宮奪取美人心,我只能曝屍荒野。」第三樂章〈婚禮〉,女皇大婚之日,吟遊詩人入宮,以骨笛吹出冤情。邪惡兄長搶過骨笛,自己一吹:「哥,是你殺我的。」婚禮泡湯,賓客四散,城堡崩塌。

華格納式作品必輸無疑

馬勒於 1880年完成第一份指揮差事後,回到維也納完成此作。馬勒妄想一步登天,步兩位好友後塵,於1881年參加維也納樂友會主辦的貝多芬獎。評審包括布拉姆斯及樂評家Hanslick,一看就知是反華格納陣營,馬勒想贏根本是發夢。1879年沃爾夫報名後,向布拉姆斯推銷,大師叫他先去學對位,再看他有沒有才華,沃爾夫原本尊崇布拉姆斯,自此因愛成恨,寫激進樂評向大師報復。翌年輪到Hans Rott,布拉姆斯勸他索性轉行,Rott在火車上發狂,說布拉姆斯在車上放了炸藥。馬勒不但屬於被布拉姆斯敵視的布魯克納圈子,而且從配器就看得出《訴冤之歌》是華格納式作品,馬勒居然學《指環》用上六部豎琴!

〈森林故事〉用了leitmotif手法,管弦引子描繪森林景象,已是《第一交響曲》的先聲,某些動機更與《復活》及《第三交響曲》類同,〈吟遊詩人」的開頭由強至弱的顫音,恍如《復活》的開頭。〈吟遊詩人〉有場外樂隊大聲演奏,但場內聽則是弱音,而且節奏及調性都與場內樂隊相撞。雖然馬勒並非複節奏及複調性的發明者,但絕對是新穎技法,也肯定他會必輸無疑。場外樂隊於〈婚禮〉再次出現,馬勒會在《復活》第五樂章再用場外樂隊。

獎項落於Robert Fuchs,他是馬勒在音樂院的和聲教授,評審之一更是其兄。馬勒將樂譜寄給李斯特,希望他能出手相助,李斯特拒絕,原因是歌詞不好。馬勒的如意算盤是贏得貝多芬獎後,由樂友會出資首演《訴冤之歌》,自己就辭掉指揮工作,用獎金支持生活,專心寫歌劇Rubezahl,繼而開展作曲事業。馬勒夢醒,接受要以指揮謀生的現實,Rubezahl也寫不完。但馬勒並無放棄《訴冤之歌》,1891年被出版商投籃後,他開始修改樂譜,新版於1901年於維也納首演,馬勒已貴為維也納宮廷歌劇院(即今日的國立歌劇院)總監。

修訂版刪走三分一

新版中〈森林故事〉全被刪走,學者有兩種解釋,第一個說法與音樂無關,馬勒的愛弟Ernst在十四歲時病死,〈森林故事〉的兄殺弟是馬勒的投射,他不想惹人遐想便大刀一揮。另一種說法是〈森林故事〉太長(半小時),雖然《第二交響曲》終曲及《第三交響曲》第一樂章都比它長,但音樂材料明顯豐富。從《第一交響曲》的〈花之章〉可見,馬勒很捨得不滿意的樂章,加上〈森林故事〉的華格納影子最重。然而沒有〈森林故事〉,故事的確有欠完整,雖然故事脈絡還在,總好像是半途入場,看漏了一大截般。

馬勒將〈吟遊詩人〉的場外樂隊刪走,骨笛之歌聲從童聲轉給女低音,於是新版並不需要童聲獨唱。馬勒修改交響曲時,配器多數是從厚轉薄,但這次則傾向加厚配器,不過樂器沒有增多,並將豎琴減至兩部。1906年馬勒在阿姆斯特丹指揮此曲時,卻後悔將骨笛歌聲轉給女低音,在樂譜寫上「盡可能用童聲」。〈森林故事〉的手稿馬勒沒有再碰,他死後,《訴冤之歌》初版手稿傳至外甥Alfred Rose。外甥保留手稿至1969年出售,〈森林故事」才重見天日。

《訴冤之歌》的唱片大半是「混合版」,即〈森林故事〉加上修訂過的第二及第三樂章,初版的錄音只得四個,最易找的是Kent Nagano的CD及Vladimir Jurowski的DVD。採用混合版的原因不難理解,首先,演奏馬勒時,習慣使用最後修訂版。第二,混合版不需用童聲。第三,未修改過的初版要到 1997年始作世界首演,之後國際馬勒協會才將樂譜出版。面對布拉姆斯的打壓,馬勒沒有如沃爾夫走上仇恨之路,或如Rott瘋癲至死,反而從這不切實際的「作品一」找到自己的風格,夢醒後則踏上成為頂尖指揮的路途。年輕人發夢未必是壞事,幸好夢發得早醒得早,馬勒只不過二十歲出頭。

馬勒世紀(三)

馬勒與雙布交響大戰

馬勒與雙布交響大戰

  1876年德奧樂派有兩首傑作面世:華格納的《指環》及布拉姆斯的《第一交響曲》。兩位作曲家有殊異的音樂價值觀。布拉姆斯是維也納的無冕音樂教主,代表着維也納古典樂派的傳承,憑《第一交響曲》被封為貝多芬傳人。比他年長二十年的華格納則象徵了進步音樂,為浪漫主義的極致,廣受年輕人擁戴。布拉姆斯派與華格納派之爭也燒到音樂院內,布拉姆斯感受到新一代的躁動,擔心音樂院成為華格納派的溫床。馬勒於1875至78年就讀維也納音樂院,也捲入這場音樂戰爭。馬勒入學前,鋼琴老師Julius Epstein已從他的作品中嗅到華格納的氣味。

馬勒在音樂院認識了幾位好友,包括沃爾夫(Hugo Wolf):舒曼以後最傑出的藝術歌曲作家。華格納於1875年底至1876年頭造訪維也納,指揮自己的《唐懷瑟》及《羅恩格林》,沃爾夫成了華格納狂迷,與馬勒加入音樂院的華格納會。沃爾夫為見偶像無所不為,馬勒則較害羞,一次與華格納在衣帽間獨處,華格納穿大衣時雞手鴨腳,馬勒大可幫他一把、乘機攀談,但他錯過機會,抱憾終生。Epstein擅彈莫扎特、舒伯特及布拉姆斯,在他教導下馬勒有更平衡的音樂觀,《鋼琴四重奏》第一樂章的風格就類似布拉姆斯。

沃爾夫的性格火爆叛逆,1877年被踢出音樂院,馬勒雖然厭惡音樂院的古老石山,但比沃爾夫懂得自制。馬勒這些華格納狂迷朋友中,不少都瘋癲收場,有說是華格納的《唐懷瑟》教壞讀書郎。唐懷瑟在愛神維納斯身上,嘗到肉體的歡悅,現實世界的「維納斯堡」何處尋?當然是妓寨。舒曼因梅毒後遺症癡狂,事隔幾十年,歐洲醫藥尚未能預防及治癒性病。沃爾夫與馬勒同年,但四十三歲時於精神病院去世。沃爾夫病至無可救藥,與馬勒有很大關係,但那是二十年後的事。馬勒夫人Alma指馬勒認識她前,仍是處子之身,若馬勒所言非虛,年輕時的克制令他逃過梅毒的詛咒。

與布魯克納亦師亦友

另一位馬勒好友Hans Rott是布魯克納的得意門生,管風琴技術盡得其真傳,創作才華連馬勒都自愧不如,畢業後卻屢遇厄運,精神已相當不妥,受布拉姆斯凌辱後,病情一發不收,二十六歲英年早逝。華格納及布拉姆斯識英雄重英雄,一個作歌劇,一個寫純音樂,本來河水不犯井水。布魯克納崇拜華格納,卻以交響曲作路向,便被華格納支持者捧出來,與布拉姆斯在交響領域上決戰。布拉姆斯與不少維也納音樂家認為布魯克納沒有真才華,只是鄉下佬一名。

馬勒在維也納讀書時,布魯克納同時於音樂院及大學任教。馬勒於1877年入讀維也納大學,並選修布魯克納的對位課。同年12月,布魯克納《第三交響曲》由維也納愛樂首演,此曲為「雙布」交響戰爭的第一炮,被維也納的音樂建制惡意破壞,還未奏完觀眾已走得七七八八,樂師亂拉一通,奏完更拒絕與布魯克納謝幕。馬勒在內的支持者不甘示弱,熱烈鼓掌,出版商Rattig更即席要求出版此曲。當年未有唱片,要聽交響樂,除了入場聽樂隊,還可在家彈鋼琴版本。馬勒及好友Rudolf Krzyzanowski獲邀編寫四手聯彈版本,馬勒因而進入了布魯克納的圈子,更獲贈《第三交響曲》的手稿。

兩人亦師亦友,但馬勒自言並非布魯克納的徒弟。馬勒在音樂院時,雖然在鋼琴及作曲屢獲獎項,但在對位一門只是得過且過。即使他去大學上布魯克納的對位課,卻沒有修畢學科的證明。布魯克納的音樂走在時代的尖端,但教書時跟足傳統,馬勒或者覺得學無所獲,便懶得向布魯克納取修畢證明。馬勒成為知名指揮後,屢次演奏布魯克納的作品,1900年指揮《第四交響曲》大受好評,樂隊就是維也納愛樂。馬勒死前一年,着出版社從自己的版稅扣賬,來印製布魯克納交響曲。馬勒從中無所得,卻令後人少收了十五年版稅。

畢業後的迷惘期

馬勒於1878年從音樂院畢業,可是往後的兩年,我們對馬勒的所知甚少,他居無定所,大抵於維也納教琴維生,間中問家裏拿零用錢,閒時作曲。聽過李斯特彈琴,馬勒已放棄做鋼琴家的打算,但他到底要做什麼?要做作曲家嗎?馬勒一眾年輕作曲家視華格納為偶像,正因如此,在維也納開始作曲事業是錯誤決定。Rott以外,沃爾夫都受過布拉姆斯的打壓,他們不但屬於布魯克納的圈子,更甚是布拉姆斯是真心討厭他們的新音樂。連布魯克納都無力招架,他的門生怎能突圍?

1880年是馬勒的轉捩點,他開始留鬚,並加入左翼素食團體。他愛上家鄉Iglau的郵局局長千金,沒出息的馬勒當然被女方家人阻撓,將她嫁給年長二十年的有錢人。出版布魯克納《第三交響曲》的Rattig,勸馬勒別再無所事事,去找經理人Lowy謀一份指揮工作。Lowy與馬勒簽一紙五年合約後,派他去奧地利溫泉度假村Hall當暑假的劇院指揮。馬勒父母反對,但老師Epstein叫馬勒騎牛搵馬,這不但是馬勒教琴以外第一份工作,更是他第一次指揮。完成暑期工後,馬勒回到維也納完成他的「作品一」:《訴冤之歌》(Das klagende Lied)。此曲令馬勒將作曲的夢想擱在一邊,往指揮行業發展。

劉偉霖

馬勒世紀.二

馬勒時代已來臨

*blog主近年在學聽馬勒, 做一些clipping方便學習。

2010 及2011年都是馬勒的紀念年,今年是他的一百五十冥壽,明年則是逝世一百年。經過一個世紀,馬勒自己的預言已經應現,他的時代已經來臨。斯德哥爾摩及曼 徹斯特早前搶先完成全集演奏,萊比錫的全集演奏定於下年五月,柏林愛樂剛宣布會用兩個樂季,演奏全部交響曲,皆由拉圖領軍;尚有進行中的阿姆斯特丹音樂廳 樂團的三年演奏計劃。香港的樂團似乎無意大事慶祝,本地樂迷只有羡慕的份兒嗎?不如在馬勒征服香港之前,先回顧一下他的生平及作品。

馬勒另 一句名言:「我是三重無國籍人士:生於奧地利的波希米亞人、德國人下面的奧地利人、這世界的猶太人」,可以從這句話,略談馬勒出生前後的時局。十九世紀疆 土廣大,但種族繁多,德意志族裔雖為奧地利統治階級,人數卻佔少數。席捲中歐的1848年革命失敗,奧地利政府雖然穩住局勢,但勢力大不如前,於1859 年更被意大利打敗。另一方面,奧地利與普魯士爭做德意志盟主,1866年奧地利再嘗敗仗,勝利者普魯士於四年後建立德意志帝國。奧地利在德國面前矮了一 截,就只剩文化可自恃,難怪馬勒以做奧地利人為恥。

釀酒家族的音樂神童

十九世紀初,奧地利的反猶太政策頗為嚴 苛,猶太人被逐出大城市如維也納及布拉格,只准在波希米亞邊陲定居。猶太人更不准在市鎮逗留多過一晚,只能居住於小村落。1860年7月7日,馬勒於人口 五百的Kalischt出生。奧地利國勢弱卻為非德意志族群帶來解放,束縛愈來愈少,直到1867年,奧地利重組為奧匈帝國,各種族名義上均享公民權力, 史稱為1867年妥協。若奧地利沒有放鬆掣肘,少年馬勒的音樂才華注定埋沒在波希米亞小村內。

馬勒的父親Bernhard承繼父業,以釀酒 為生,但Bernhard好學,書不離手,不錯過向上爬的機會。馬勒出生後數月,Bernhard取得在市鎮定居的資格,舉家移居Iglau(現名 Jihlava,位於捷克),人口二萬五千,為之前的小村人口五十倍。論述馬勒的童年,常見到一個字:miserable,從而推斷他的童年貧苦,但這並 非實情。Bernhard移居Iglau即大展拳腳,與其說猶太人素有生意頭腦,不如說Bernhard的營商手法與香港人有點相似,為賺多一分錢不介意 犯小法,沒人來捉就繼續,有官來捉才算,但捉完回頭又再做。Bernhard漠視法紀,於是他的生意,隨着一張張告票愈做愈大。

又怎樣解釋 童年馬勒的miserable呢?首先,那到底不是四百萬養一個小孩的年代,孩子不是公主王子,加上馬勒弟妹眾多,根本不會分得到太多資源。而且 Bernhard一心擴充生意,當然不甘心在孩子身上花錢。馬勒長大後某次寄錢回家,便叮囑家人勿讓父親拿來做生意。馬勒排行第二,母親是生仔機器,二十 年內生了十四個,連長子在內七人夭折,與馬勒感情最好的Ernst十四歲病死,所以在馬勒的成長時期,死神經常到訪。馬勒父母並非因戀愛而結合,盲婚啞嫁 本來問題不大,可是Bernhard不理她心有所屬,照娶可也,果然夫妻不和,家衰口不停。

維也納開始音樂夢

馬 勒還未學行便哼得出曲調,三歲就能彈手風琴,常伴在軍樂隊旁邊。四歲時父母帶他去外公家,大人各有各忙,馬勒則在閣樓找到鋼琴,伸長手按琴鍵,外公索性將 琴送給馬勒。之後馬勒正式學音樂,小小年紀甚至反過來收徒弟賺錢,馬勒自言未懂彈音階已經開始作曲。Bernhard知道兒子要轉換環境,送十一歲的馬勒 到布拉格讀書,於音樂家Grunfeld家中寄宿。可是馬勒得不到妥善照顧,吃不飽穿不暖,還發生過一件尷尬事。Grunfeld長子與女僕偷情時,馬勒 將她的呻吟聲當成求救聲,上演了一幕烏龍英雄救美。這可能是馬勒對性的初體驗,事隔四十年,他因婚姻問題向佛洛伊德求助時曾提過此事。

於是 馬勒被接回Iglau,他的才華要多等數年才找到出路。曾與李斯特在鋼琴爭高低的Sigismund Thalberg,有未出版的樂譜於Iglau附近被發現。發現者Gustav Schwarz輾轉找來馬勒來試彈這些樂曲,馬勒即席視奏,不費吹灰之力。Schwarz着他趕快到大城市學音樂,先幫馬勒勸父親讓他離家,再介紹他到維 也納見音樂院的鋼琴教授Julius Epstein,時為1875年。Epstein對馬勒的才華深信不疑,馬勒於是入讀維也納音樂院,主修鋼琴。維也納音樂院的鋼琴課程本來長達十 年,Epstein不單准馬勒由第六年起步,更介紹學生給馬勒,包括自己的兒子,好讓馬勒賺點外快。

馬勒也有上作曲課,他現存最早的作品為 1876年《鋼琴四重奏》第一樂章,調子沉鬱,風格接近舒曼及布拉姆斯。在音樂院時他寫過一首交響曲,本來會由院長Hellmesberger指揮,但馬 勒沒錢請人抄譜,所有樂器的分譜都要自己抄寫,結果錯漏百出,即使修正後,院長仍不予機會。當時的馬勒或者缺乏持恒,作品開始了之後大多寫不完,包括上述 的《鋼琴四重奏》,很難想像到他日後能寫多首超過一小時的交響曲。而馬勒學生年代的作品,絕大部分被他銷毀,包括一首《小提琴奏鳴曲》。馬勒於維也納音樂 院讀了三年,每年的鋼琴考試都名列前茅,但他在最後一年連鋼琴課都沒上。1877年,李斯特為給貝多芬立紀念像,於維也納開籌款音樂會,這也是李斯特最後 一次的維也納音樂會。馬勒見識過後,打消了做鋼琴家的念頭,逐漸以作曲為志向。

劉偉霖

陳式

我喜歡較幼細的功夫,陳式剛陽,本不屬此類。惟此師父有真實功夫,打來鬆出,並不是一般陳式以霸道的發勁為主。片中對手明顯比他重,要打得對方失重心並不易,但他都信手拈來,而且對手跌出去都是走圓圈的。這片段這一兩年看了好幾次,隔一陣再看,還是津津有味。(網上太多假功夫喇)

2010年9月24日星期五

珍貴舊報紙分享

獨立媒體報道,東方日報因為「某些網站載有「東方報業集團」創辦人馬惜珍因涉嫌販毒潛逃台灣的歴史」,因此發出律師信,控告有關網站(被控的網站包括維基、百度百科)。

對於這些控告行為,耳聞多年。事實上,因為所載的是歷史,是事實,其實是控告不入的,但被告總會嚇餐飽。被人蔑告,也得花時間、花錢去排解的。用資源去欺壓別人,是威嚇式的「黑社會行徑」,以大欺小,以富欺貧,有人會害怕,以後不敢再登這些新聞。如果是小市民遇上而害怕,本人非但不會怪責,而且深感同情。

那麼是否就不加理會,任由他們告呢?當然不。如同對付極權政府,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叫更多的人走出來。有些事,一個人做會出事,一百個人就不會,一千一萬個人做就可以改變世界。有網民馬上轉貼當年《快報》的報道──事實勝於雄辯。這幾張報紙在網上轉載多時。




其實要找有關報道,何只這三張?以下這些當年報道,都是在香港圖書館電子化microfilm中找到的(http://hkclweb.hkpl.gov.hk/hkclr2/internet/cht/html/welcome.html),其實有更多,我只選貼部份出來。原相為tif檔案,我裁細了,再換成jpeg,要原相請自行下載。如果東方要告,去告政府好了。當然,告阿爺的《大公報》也可以,下面不少報道都是《大公》的。

你問我怕不怕?我當然怕啦。如果此blog用真實姓名我是不會貼的,如果是用yahoo blog我也不會貼(別忘了yahoo出賣過師濤)。google是我暫時還能信任的企業(在私隱方面而已)。













2010年9月22日星期三

不是好酒

因為在吃腎氣丸,也在嚼一點天門冬,我每晚倒了一小杯清酒來看新三國。劇中常叫”好酒啊,好酒!”,我也好想跟著叫”好酒”,卻叫不起來。因為我根本不懂。

早幾年喝點酒是會敏感,一杯啤酒下肚,臉就漲得通紅,三幾杯下肚呢,試過在尖沙嘴街上大吐!近年多喝幾杯,只因要送藥。不知怎的,吃呀吃,就沒有敏感了。當然我喝的量只是很微細。

酒是近月在Jusco購買的,很平宜,$83-$86一瓶,每瓶2000cc。好壞我不懂得分,就選最平的。事緣上次買了大瓶孖蒸來煮炙甘草湯,讀書會同學們嚇我:那些酒可能是工業原料呀!你去買sake啦。之後答應大家post上來,就是這模樣的,一瓶$83夠煮一大鍋炙甘草湯了──那窩湯可是非常補非常甜美的呢。




2010年9月21日星期二

新三國

近日迷醉在大陸新拍的長篇電視劇新《三國》之中,聽說網友大彈,我卻看得津津有味。感覺上,現在有網絡,要狠批別人是太易了,然後,多少是被傳媒放大了吧。



它當然不是無懈可擊,網民說妱嬋不夠美,是事實,那演貂嬋的戲實在很多,角色舉足輕重;網友說那裡那裡改篇得不好,我這個不是三國迷的觀眾,部份同意,部份不怎看得出來。我只曉得它算是儘量忠於原著,角色大都選得好,演員也極其出色,特別是曹操,根本就是主角。

鄧小宇早陣子說,新的《倚天》拍得十分出色,幾乎是終極武俠劇,我馬上找來看,看後大惑不解。看兩集我就看不下去了,男主角模樣就已倒人胃口,再看到他的髮型,我幾乎想揍人。那些大量無意義的特技,每每出拳出腳就爆炸,風煙四起,表達手法太膚薄了吧?我以為,金庸劇拍出來應當含蓄一點。


新倚天:男主角的髮型發生了甚麼事?


《三國》製作很龐大。好多人回憶說十年前那一套怎樣看得人血脈沸騰,我上網重看了幾段,實在看不下去。我記得很清楚當年此作掀起過熱潮,在亞視播放每一集前,都有馮兩努講三角管理學,惟始終是十年前作品,如今重看製作是太粗了。舊的當年沒有細看,新一套倒看得很投入,我完全把它當上乘的武俠小說來看。

赤壁一場火戰,十年前拍不出來,二年前的吳宇森也拍不出來。以電視水準來說,新三國拍得很有水準。其他大戰,有幾個遠景常見千軍萬馬在奔騰,也不知是CG不是,仗一打起來,有時是馬摔人下來,有時是人馬俱翻。其他,如戰將斬馬腳、捅人肚,或單打獨鬥,都拍得細緻,不像從前的拍法:左右兩團人拿兵器乒乒乓乓的拍得起來就算。

私以為,這絕不只是技術上的進步,而是敍事上的精細度。這一代電視人、電影人、寫作人,最不曉的就是基本功──story telling。


呂布與貂嬋

關二哥

從劇情的鋪排看,金庸小說中主角練就一身絕世武功,就幾乎橫行於世,可惜金庸的主角武功都幾乎不需苦練,例如張無忌,例如虛竹、段譽。真的天縱奇才,還需要下功夫,把武藝層級式遞進地細細描寫,只有楊過一個。《三國演義》之中,沒甚麼空間寫武藝的精進,卻把每個武將的技藝、限制(特別是性格的限制)寫得很出色,後世被拜為武神的關二哥其實離天下第一有一段距離,但被後世崇拜,全因為品德,這也是他之限,被孔明都算死了;呂布武藝天下第一,但被唾罵了千幾年,因為他是「三姓家奴」。諸葛亮鬥周瑜,孔明先生說周瑜才能不輸自己,卻輸在品性。三國對人品對際遇、勝負的描寫,是很獨到的。

三國幾乎每一集都喝酒。張飛愛酒、龐統無酒不歡,打仗前要酒助戰,打仗後又要慶功,集集都有人大呼:「好酒,好酒!」這句對白本來濫到不行,劇中我卻看得甚投入,常感豪氣萬千。劇中常喝茶的,似乎是諸葛亮。

我家中有《三國演義》,有誰誰誰評三國的書一堆,一直沒有讀完,也許是時候細讀。讀完未知是否對電視版另有評價。

延申閱讀:

陳雲︰傅柯《詞與物》之借題發揮

19/9/2010

【明報】一九八六年入中文大學研究院,傅柯的書買了一套,讀了十幾年。在德國修讀民俗學期間,大概是一九九三年,安德里亞斯.哈德曼老師竟然開了一個課程,研習傅柯的《詞與物》(Les Mots et les Choses﹕un archeologie des sciences humaines ),一個星期讀一章,用的是德文譯本,遇有疑難,也參照法文原本(一九六六)。德文本的書名用的是傅柯的原本書名,叫Die Ordnung der Dinge(《事物的秩序》)。我在書裏有很多筆記,寫這個書評的時候,本來想找書來看,然而遍尋不獲,也許離開德國的時候,贈送予友人Franz,他也於二〇〇八年初病歿。

傅柯寫的是知識史,知識的元素,所謂認識元(épistémè)如何構造出來,成為一時的規範,然後忽然遭受拋棄,來了另一規範。知識並非演進,而是斷裂的,時代之間有很多斷層和重疊。例如現代的知識關注人的自身,人成為心理學、社會學等研究對象,人成為一個科目。書名的副題,人文科學之考古,便是追溯人文科學(特別是心理學和社會學)的知識起源。由於知識生產網絡與官僚控制網絡互為表裏,彼此刺激對方衍生,人成了研究對象並非好事。這是傅柯知識權力共生論。現代知識的生產、實踐和報廢,都掌握在專家手上,凡人變得無權無力,傳統的風俗信仰和社群知識拋棄了,凡人失去了詮釋事物的自主權。

名物考 寫鄉村風物
懷緬舊風物,也是追溯舊名詞,古人謂之「名物考」,我從字面意義借用傅柯的《詞與物》,十幾年前開始寫鄉村風物懷舊和語文懷舊,記載鄉土風俗和舊式中文,然後追溯歷史變化,思考何時改換名詞,也改換世界觀。例如種蓮藕和稜角的「水田」,荒廢之後,變成後來純作保育水鳥用的「濕地」,例如官府的「手續」變成政府的「程序」。本來是簡單的語言考據,也寫了十幾年,源源不絕。

傅柯書的第一章引述的歐洲始源醫學,令我察覺中國傳統醫學的特性,印證了我去德之前寫的小書《術數批判》(一九八九)的看法。O. Crollius(1624)整理出十六種聯想模式(近感、遙感、類感、同感……),比起中國的陰陽五行、天人感應,其複雜之處,有過之而無不及。醫藥方面,中世紀的歐洲人一樣用同類相求、以形醫形的思考(similia similibus curantus)。比如說,核桃像人的腦殼,因此推論可以治頭疼,還說桃殼治頭骨的疼,桃仁治腦內的疼;紅色的昆蟲可以治血病;烏頭的種子像人眼,因此可以治眼疾。此等胡亂比附的藥方,無有療效。中世紀的德國醫生用的「放血療法」,將人體十二器官的疾病與黃道十二星宮配合,再以十二個月的節氣來指導施針放血,可謂「天人合一」的極致,不過也不見得有療效。然而,同樣也好像是聯想比附的中國針灸術和中醫藥學,到了今天依然有效,經得起現代醫學的考驗。

與歐洲的始源醫學對照之後,便理解中國醫學是以科學實證知識為基本,事後運用陰陽五行等玄學系統來組織其實證知識,以便執業者記憶和運用。現代人只看了中醫的玄學表述系統,容易誤解中醫是聯想比附,與巫術一樣。這些讀書偶得,只是與做中醫師的朋友講了,也在報紙上用雜文寫了,並無做什麼學術考究。

不是我懶惰,而是我深信,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之後,學術停滯不前,毋須做什麼學術研究了。除了懷緬一下舊詞舊物,除了做愛,無事可做。

孔恩(Thomas Kuhn)在一九六二年出版科學革命的結構(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用範式轉變(paradigm shift)的理論解釋物理學的演變史,說明自然科學(物理學)理論模式的演化如潮流一樣,並無真理,阿里士多德的力學並非不如牛頓的,只是不合潮流。傅柯在一九六六年以認識元的突變來解釋人文科學的潮流變革。兩書各自獨立,卻一併拆破了科學的真理聲稱(claim to truth),預兆人類學術之終結。天地眦爛,人心腐敗。一九七一年,美元脫離金本位制度,啟動金融資本主義。

二〇〇七年我離開官場,二〇〇九年,入了嶺南大學教書,其中一個任務是生產學術論文。我沒有想起傅柯,連他的書也無跡可尋。

2010年9月13日星期一

陳雲:粗話正字手冊


(明報)2009年3月29日 星期日 05:10

捉賊拿贓,捉姦在牀。要指責他人講粗話,須證明人家的說話觸及不可登大雅之堂的廣東三字禁忌,所謂「三字經」。例如唐英年 講的「吊吊揈」,前兩個疊字是粗言,他只不過委婉地讀為「條條揈」,避開禁忌。然則,曾蔭權 講的「狗噏」,是粗話委婉化的第二代,是「鳩噏」的音轉,而「鳩」則是某粗言的委婉寫法。若要俗說,應是「廢噏」、「亂噏」,「狗噏」、「九噏」和9 up則是委婉化的粗話。然而,要在大庭廣眾證明特首的「狗噏」和長毛 的「臭四」是粗話,語言學家也難以啟齒。自從香港社會在八十年代末期進入士紳化社會之後,粗話不容於公共交流,於是粗話的符碼便經過一段轉音的加密過程,成為「雅化的粗話」(gentrified foul language),大家可以發泄情緒,卻不必被人排擠。

粗話轉音加密後出得口

粵語的X字講不得了,便衍生挑、丟、頂、小、超、妖、扑、X、交叉、媽叉、小喇叭、你鹵味、問候伯母、delay no more、DNLM……等加密符碼,而這些「符碼」(signifier),社會上卻不許指出「符義」(signified)何在,否則這些符碼都是粗話,說不得了。「符碼」也譯為「能指」,「符義」譯為「所指」,例如「玫瑰」的符碼,是有實際的植物為符義的。然而,「臭四」的符義何在?如果你說是「臭西」的再委婉化,便陷入粗話的陷阱,大家不能再說「臭四」了。「戇居」的符義是「戇X」,但大家卻不許明說,否則以後無人敢說「戇居」。

近年,香港的政治語言變得空洞無物,大家都是「廢噏」(bullshit)。2月12日,林瑞麟 說「不排除在台灣 設立香港辦事處」,本來是語帶威嚇的,說香港已經佔領台灣,然而,他只是隨口廢噏,bullshit,他不過是說「考慮」而已。「符碼」(signifier)與「符義」脫鈎了、離散了,不能找出源頭,勉強找出源頭,大家就自討沒趣,以後的說話就要算數,要負上人格責任,不能廢噏或亂噏。這是後現代的現象,法國 哲學解構大師德希達(Jacques Derrida)論證出來的「詞義滑失」,他還特地造了一個法文新詞,叫différance。長毛的「臭四」提問,是個哲學上的兩難,答又死、唔答又死。

壓制禁忌衍生更多慾望

特首的責難,則是文化上的無知,幸好我們不會期待特首有什麼文化知識。至於曾鈺成 說要制訂「議會禁用語彙表」,也希望他先讀一下德希達;讀傅珂(Michel Foucault)也可以,他也說資本主義社會壓制禁忌而衍生更多慾望,拙著《中文解毒》的「粗話」一章有簡單演述。特首既謂粗話有損香港金融中心的地位,要當議會的「語言警察」,我身為語言學家,正好獻上手冊,供曾特首執行家法。如特首信我不過,可找語常會的田北辰 核證一下。

符碼及符義(經過加密處理)

戇居﹕青年呆坐家中,不參加政府的再培訓計劃,很不智的意思

On 9﹕Not on 8

賓周﹕酬賓減價一星期

粉腸﹕佐粥佳品,買少見少,要食請早

臭四﹕臭三的弟弟,脾氣比三哥更臭

笨實﹕笨得來很老實

媽叉﹕媽媽的燒烤工具,移作體罰工具

頂你個肺﹕真激氣,你也一同激氣吧

黐膠花﹕希望在香港復興工業的廠佬心態,有點戇居也

你鹵味﹕貴店的潮州打冷弄得真不錯

食蕉﹕面青唇白,你要補充點維他命C了

撚化﹕愛的啟蒙、初戀無限fun

法國大餐﹕附送挪威煙三文魚

澳門 朋友﹕經常拒絕香港居民入境,真的很麻煩

荷蘭 牛仔褲﹕價錢都幾賤的

風吹皇帝褲浪﹕你都幾孤寒

老妓埋年結﹕大家咁熟,唔計較,條數就咁算啦

右邊細佬無屋住﹕給左邊的弟弟霸佔了

猩猩打飛機﹕行山人士小心﹕馬騮山的猿猴受訓之後成為恐怖分子

九両菜﹕街市佬呃稱,請向海關 舉報

釣蟹﹕漁護署 不許垂釣,惟有另覓獵物

含忍﹕凡事包容,百忍成金

硬膠﹕沙膠的別稱(沙膠是擦掉原子筆痕迹的一種舊工具,塗改液的前身)

PK﹕仆倒街頭之後,無人救援,可以用手機發出本地求救代碼,比國際SOS短

杏加橙﹕一種基因改造食物,猶如桃駁李

費隱士﹕東漢的道士費長房,經常推卻差事

關仁隱士﹕有隱士,名關仁,生平待考

大檸樂﹕大小同價,梗係要大啦。說明香港人的貪便宜心態

鹹蝦燦﹕阿燦哥新出的醬料,非同小可

賓州大學﹕美國 的一家州立大學

福建大學﹕福建省的一家大學

調理農務蘭花系﹕漁護署提供的大學生實習職系,月薪4000元,卻要在花墟擺賣蘭花,大學生氣急敗壞,口出狂言辱罵政府

文﹕陳雲

2010年9月12日星期日

附子

*版主警告:本節內容屬成人限制級,小朋友別在家中模仿。毒死無命賠。

track 46

剛剛講到用附子,還有生附子。同學知不知道,甚麼時候適合用生附子,甚麼時候用熟附子呀?

其實生附子一用就五錢左右。如果用生附子,你不一定會感覺精神體力起來,因為生附子是瀉藥,它會把你的陰實瀉掉,其實用生附子,跟重劑量的熟附子的意義是很像的。(同學問……)陰虛用,對,但一般論,這個陰虛要看這個人是不是陰陽兩虛,我這樣說好了,最標準用生附子的脈像是附骨脈,就是附在骨頭上的脈。

附骨脈的人,一般是有癌症,或接近有癌症了。附骨脈是浮取中取都沒有,但緊取呢,會覺得緊緊的脈貼在骨頭邊,這種很沉又很有力的脈,是一個陰實之脈,這比較適合用生附子。

如果你用生附子,照理說,效果是,一天一天的用,從很沉很緊的脈,慢慢鬆開,變成很虛的脈,這樣就對了,那就是從陰實之脈打成陽虛之脈。沉而緊,或沉而很弦,好像累得壓在底下的脈,這樣子是適合用生附子的。

生附子用的時候,先切薄片,泡在水中,洗掉鹽巴,不然一鍋湯起來,鹹得要命。這樣子泡兩個鐘頭,每半個小時換一些水,沖一沖,鹽巴洗掉,這樣子才拿來用。我們台灣現在有些內線管道買得到生附子,雖然是毒藥,但是盧崇漢的《扶陽講記》講到,其實,生附子那個鹽毒水,已經把陽氣有破壞了,所以醃過的生附,好不好用?不一定,有時候比較不好用。我們近日吃的生附子,好像都沒甚麼感覺,不知道是不是藥性被破壞了。但是,用生附熟附的話,像盧崇漢的用法,先煮一個鐘頭,再加別的藥,這樣子總是比較安全,生附子也是這樣。但是生附子煮得太久,有別人反映過,好像都變熟附子去了,破陰實效果不會很好。

但是在家裡吃藥的話,我建議你,無論生熟,能煮多短就多短,就是譬如說,你用這火力先煮一個鐘頭以上,喝幾口,然後看會不會麻,如果不會麻,同一個藥下一次縮短一點時間。就是說,縮短到這碗湯湯下去,隱隱約約麻的極限級,其實這個藥效最強,這個要自己調,但至少要煮一個鐘頭,免得毒死人,但之後你把時間縮短,縮短到微微有麻的臨界點。那,煮得越短,生附子破陰實的效果最好。

當然,同學記得,吃附子劑你甚麼生冷都不要吃哦,甚麼蘿蔔青菜水果,一整天分分秒秒都要保護這個附子劑的藥性,這種陽藥是非常的脆弱哦。所以同學,這種藥你真的可以給別人吃嗎?有人叫我誰腎衰竭了,叫我拿一個藥呀,我不是讓他吃了會不會腎衰竭,但他家裡有一些孝子賢孫呀,叫他多吃水果甚麼的,弄得亂七八糟的,所以我都不會開。糖尿病的更不要提了,只要是會驗血糖的,都跟你翻臉!哎,嚇到嚇死了,你現在找到食中藥,但不怕血糖飆高的勇者嗎?

像剛才有同學問我,你三四個附子煮多久?(同學答:一小時)一小時會麻到?對不對?然後幫你量血壓,只有40/60,40/60是一般練氣功的人才有的。對,有時候吃附子劑的效果,是會把人嚇到的。

還有同學記得一點,不是每一種高血壓都要吃附子劑,我只能告訴你,台灣這裡的高血壓90%都是吃附子劑比較有用。(問:)你看過人家治高血壓吃附子劑還有甚麼要注意的?(同學:沒有,它高血壓掉下來,中風醫好而已,然後……)那吃附子劑高血壓有掉下來?(同學:因為他有抽煙呀,後來戒煙了……)戒煙有差嗎?(眾笑)

我是覺得,不要說高血壓、糖尿病,我們說最微不足道的陰實證──肥胖用附子劑有沒有用?有用呀,好用呀!像倪海廈先生寫的醫案,胖子吃了附子劑以後,就渾身發冷出汗,這也是破陰實,多餘的肉是陰實呀,物質的東西屬陰,能量屬陽嘛。真武湯呀,我們還沒有講。那真武湯治肥胖,好不好?真得好到不得了,因為不會復胖,就是陽氣補足之後,多餘的肉就代謝掉了。

(同學問:……)幾乎可以這樣定義哦。你想想看,因為胖子屬陰,肥肉都是讓人代謝不掉,代謝不掉屬陰,胖子當然就是陰實,所以當然用附子。我覺得理中湯也可以用呀,增加人的代謝能力,但總的來講,讓人的代謝能力加強的,就是真武湯:附子、生薑、白芍、茯芩等五味藥。

為甚麼增加人的代謝能力呢?因為它是某一種病的特效藥,有一種人,他的皮膚到了冬天就會發癢,犬其老人家,那就是用真武湯,你想想看,為甚麼一個虛、老衰的人到了冬天,因為到了冬天,他的代謝都變弱了,他根本來不及生新的皮會對付天氣的侵害,所以他是處於舊的皮還沒有長出新的皮的狀態,於是到了冬天就發癢到不得了,那冬天發癢的特效藥是真武湯。還有一種人也用真武湯,他的兩個腳,尤其小腿,長滿紅腫的小塊,像紅豆冰一樣的,那是水毒造成的,一坨一坨的,用真武湯才會好。可見真武湯對某些代謝功能的病有特別的效果。

可是用真武湯減肥,卻受到消費者大大的排斥,我叫真武湯減肥做「水落石出法」,就是用真武湯減肥,頭三個月會先暴肥,然後你繼續吃,肥肉就會削掉,剩下一身蠻健美的肌肉,就是它先讓你長肌肉,然後讓你身體有足夠動的功能,才有動能代謝掉所有的東西。你知道嗎?一公斤的肌肉一年能減掉的45公斤的肥肉,這是健身室的廣告詞。所以它是先讓你長肌肉,才用肌肉減掉你的肥肉,你會暴肥一圈。所以真武湯吃一個月,你會暴肥一圈,你就吃不下去,覺得自己已經很醜陋了,沒有辦法再接受。大家都接受那些苦寒、瀉藥,這樣子很快瘦幾公斤,可是那些東西會把你身體弄壞呀,你為甚麼沒想到,要把身體代謝功能弄好才會有效呢?

所以昨天我才與陳助教吐苦水,覺得說,因為隱隱約約會被觸動到這個地方:學過火神派的法,就覺得好委屈呀,你做甚麼人家都反對,你要做這個東西不準吃,那個東西不準玩,鬱卒到不得了,那種感覺真不舒服。

火神派的基本原則是這個世界陽比陰大很多,這是基本的論點。講到對身體好或不好,最簡單的病是陽實,是簡單的上火,然後是陽虛,陰虛,最惡劣的狀況是陰實,是不是這樣?所以中醫的善惡判別得很清楚了,而這是個陽虛陰實的年代,人都喜歡抓住有形的東西,所以如果你看到西醫的數據,現在人的人格很喜歡接受那些數據,代入那些情報,雖然對我們的病不一定有甚麼意義,譬如說脂肪這東西,脂肪多或少,我不知道對我們身體健不健康有甚麼關係,這是個謎耶!因為如果一個人是冰冷的,那多脂肪都凝結在手腳這些地方,那他手腳冰冷的話,就算他的血比較乾,那他就表示比較健康嗎?他就不會爆血管嗎?其實這些身體都冰冷的人,他身上都沾的都是油,最容易爆血管的人,但是你不一定驗得出來他血油很多,因為如果他吃暖藥,身體都暖回來了,好像春天來了,可能這樣子還比較好一點呀,不會凝結那麼多油呀,可見這種數據不一定是有意義的數據。

另一點,西醫也很誠懇呀。我去西醫院,因為我爸管西醫院,我去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媽媽跟孩子說:回家記得吃,要乖。但是我到了十二樓,到屋頂我爸的辦公室,我爸就說:我感冒從來不吃西藥!做生意是一套,自己做是另一套嗎?!這些西醫院,它牽扯到的病人,自己卻不信,怎麼辦呢?現在很多人信西醫真的很堅定哦,你不管跟他講甚麼,他都有一些西醫的數據,不會相信你這樣子。所以現在大家要不要練火神派哦?我覺得信火神派好像很委屈哦。

(同學問:科中……)治感冒我用科中,但慢性病用煎劑,附子五兩八兩的用。

講到這裡,火神派要復興,但是沒有人跟你合得來啦。另外,大家吃藥都不乖,像附子這種陽藥這麼脆弱,有人一邊吃就說要吃鎮定劑,要吃降血糖的藥……這樣吃補陽藥的效果是不太會有的。像大陸惟一順利開藥成功的,只有盧火神,病人由西醫那邊直接丟給他,直到醫好,就不用碰到西藥了。要看這個人的能耐,能不能鎮壓到西醫,至於郝萬山教授、劉渡舟教授,都是跟西醫共同協商怎麼醫的。

我們看倪海廈先生在漢唐網站罵西醫罵得那麼兇。又或是看到彭義峻先生、黃成義先生,他們為甚麼要寫書?寫書是要洩憤,對不對?就是受到各種委屈跟蔑視。以他的人生體驗用藥體驗,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沒有錯,但是根本沒有人相信你,到最後彭義峻先生只能有人來,拿個報告來,他就說要怎麼醫你說我就怎麼醫,發火了,你知道,這句話我多想納喊呀?但是我想納喊的對像都是我家中的長輩,所以我不敢,啃了。

你講西醫那麼神。你知道西醫都是發明病名,大便的不規率,他就說你這是大腸燥急症,開誤人,回來就說我是大腸燥急症。我在家裡就吼了,對方是我舅舅呀,我說:甚麼都講到醫名,你醫醫看呀?只是這樣講呀,不知道恨我多久。真的不能講。如果我是彭義峻,人家來的是我不相干的,氣死了,奀有關係,你死就死,你死你家的,但是現在我氣的都是家人,我不敢氣他啦,如果你相信西醫,感冒就不要過來跟我要中藥嘛,但是現在你又來拿中藥,平常被你看不起,現在又來拿藥,感覺很賤,我很賤。所以,我就一天一天的能夠理解,台灣幾大名醫的憤慨,憤怒會一天一天的加重,難過。至於彭大夫、黃大夫,他們是有自己洩憤的管道,寫書。

(省略至……26 mins)
你們現在有沒有冬天感動手腳冰冷,一個禮拜去吃兩帖四逆湯,附子慢慢的加上去?體驗一下。火神派講到便秘,根本沒有這麼複雜,他說如果你身體沒有能量運行,甚麼東西能動呀?對不對?

上次大人跟我說,陽氣是關係到人中空的器管。南投那位先生講到的?就是說,一個人的命門之火,如果不夠,凡是你的中空的器官(心臟、大腸)都會當掉,這個事情太要緊了。

我現在會覺得說,治療糖尿病、高血壓的方法,最簡單的方法是……但是你們不要以為以後就可以普渡眾生,過不委屈的日子……你知道,像倪海廈先生,他會說你不能做決定,我來幫你做決定好了,這是一種愛的表現,可是我的話對是尊重別人放首位的,你要我說服你,你死你的好了。所以很麻煩,我不喜歡替人做決定,到最後出手的機會比較少啦。

但教教書也不錯,雖然我們未必可以幫到別人,但是我們知道,大概這些病是怎樣保養比較好。如果吃藥的期間血糖飆高不要怕,還有哦,如果是糖尿病的話,不要不吃澱粉的東西,不要吃五谷雜糧米,要吃精米哦,我們要把他的氣補進細胞,因為精米的氣往裡面走,雜糧米的氣往外走,所以要吃精米,蓬萊米都不行,更何況是雜糧米。

現在還有就是出手的時候,受到西醫的威脅,我覺得西醫的威脅的能力好強哦。好像說,糖尿病的人,停糖尿藥吃中藥,血糖變高沒關係,但他真的不會覺得沒關係,現在糖尿病病人被教育到血糖變高會怎樣怎樣,「萬一我瞎掉怎麼辦?」非常緊張。光是要替他治療,他已墮入痛苦的深淵了,高血壓的藥又不敢停。藥一停,附子劑也不一定很好用……然後開附子劑的時候,他會昏哦,附子劑還沒有效的時候,血壓衝頭上的話,他是蠻受不了的,雖然我們可以加磁鐵甚麼的,但基本上有一定難度。

好像我叔叔早一陣子,在美國中風哦,他才五十出頭。吃降血壓的藥,吃到就中風了,但是也不能說是因為降血壓藥,因為也是有人不吃藥就中風了。不能因為今天中醫被抹黑了,就說我要報仇,就抹黑人家。

只是說,我覺得在教莊子課,比較感覺到:一個健康的人格,是因為我做甚麼好,所以做甚麼決;而不是說我怕甚麼,所以我做一個決定。這兩種決定,引導到的結果是不一樣的。西醫往往是用怕來令你做一個決定:你萬一不吃這個藥就會怎樣怎樣……用恐懼來說服人做決定,所以學中醫的業者,會很惜倪海廈先生的一句話,他在網上說:我告訴你一件事,甚麼是一個健康的身體。我們要健康的身體,而不是怕它惡化。我想,大家是台灣人沒有這個感覺,但是美國人哦,他們比較有這個經驗,就是怕甚麼然後吃一個藥,但是明知這是有副作用,所以看那個決定恐懼比較少,用這些恐懼做最低的決定。這些恐懼做最低的決定,只能讓你拖久一點,但是這些恐懼最低的決定,不能帶領你到健康。一旦做恐懼來做決定,你一輩子只能在不要壞下去這條線上這裡做掙扎,你跟健康是很有距離的。你有沒有發現,凡是基於這些肉身變壞,而因恐懼做的決定,到最後最好的結果,是只能得到不那麼壞,而不是得到健康。

這是個心態的問題,而這是個關係到陰與陽的問題。是陽的心態,還是陰的心態來做一件事情,你是用正向之心,或負向之心來做一些事情。而現代人比較習慣用負向來做決定,如果用正向之心,我要健康,我知道我不能太勞累,不能生氣,有很多很多我可以做的,做了都會幫助你更健康;但用負向的,也許是怕工作做得不好,所以拼命做,做到自己很虛,或是怕家人不愛他,然後拼命弄到自己很累,然後就吃藥……這樣子整個人都活在負面情緒裡面了。所以,如果我們真的在生活裡面檢視自己,我們真的需要一顆正向的心,我們想,怎樣會得到健康?而不是不死而已,活在一個疾病惡化的陰影之下。

我不是說不可以看西醫,就像說肺結核,用中醫治好,還蠻花工的啦,不如先用抗生素把它殺掉,再來補,蠻簡單的嘛,不是說中醫不能治……又譬如梅毒,如果用土茯苓,重劑量的,也不是說不能治好,不過每天喝那麼多湯,但不如先用抗生素,先吃一些桃核把腎擋住,再吃補腎藥……我不是說每一樣病都用中醫,不過終極來講,你學中醫,就要想說怎樣用中醫把自己健康起來,真正的好醫學,就是能把自己的健康調補起來。請大家不要忘記,我在教傷寒的方之外,一直有回歸到《金匱要略》的補藥篇,對不對?而這個補藥篇的意義就是說,同學一定要記得,真正的好醫術,就是能把自己調補到健康的好醫術。因為現在很多人說不要依賴補藥哦,但是我想,吃藥不是比較簡單嗎?

我有一種很負面的樂趣:化悲憤為力量。家裡的人,有時候補藥吃到一半,因為一些其他的決定,就不吃了,那我就決定:好,你不吃,我吃。都37歲了,還能把身材變好,真不錯,很多很無聊的樂趣,你不吃我來吃,對方不領情的時候,像我外婆早一陣子不吃腎氣湯,就我在家裡吃腎氣湯,吃了真的有好呀。同學吃得完,不妨吃吃看,像早一陣子我吃理中湯吃得很兇呀,那是一種樂趣呀,身體有變好。我從前都覺得身體一代不如一代,我的身體沒有我媽跟外婆好,是小時候吃的東西或西藥,但隨著我媽變得衰弱,最近我就跟我媽媽說:媽,現在我身體比你好呀。慢慢追上前人的水平。

你也不能說西醫發達不好哦,從前的人都只有40-50歲,現在的平均壽命都70-80歲了,這個不能說不是西醫的功勞哦,在美國,好多老人家,八九十歲還開車出來玩的人很多哦,讓人不死這個事情來講,西醫還是蠻行的,不是說看西醫必死無疑。只是,你要享受一個健康而舒服的生活,西醫可能沒辦法做到那麼好,就是吃了藥,總是有副作用,愛睏啦、沒精神、煩燥啦、眼睛乾。但你要過得舒服,可能不行,要拖著活,要長壽,西醫也是可以。這是生活品質的問題。

四逆散:11之39條:
四逆散很難抓主證,那不要了。它說:少陰病,四逆:一個人得四逆病,手腳冰冷,或者渴,或者悸、腹中痛,還會拉不乾淨,那就用四逆湯藥物做成粉劑,直接吞。其他加減法,就是照樣子。這個提出來,是因為桂林古本才把附子、乾薑、甘草、人參;如果宋本呢,柴胡芶藥甘草湯(柴胡、枳實、 白芍、甘草),不知道搞甚麼東西哦,所以歷代的人想註解想破頭了。這個東西,如果用科藥中藥來調四逆散的話,用這個加減法來配都可以用,如果咳嗽的話,去人參味就加一點五味子、乾薑;如果你心悸加一點桂枝;如果x加一點茯苓;拉肚子不乾淨就加一點瀉白;瀉白是能把東西滑開的。總之,加減法很好用。

11之43:通脈四逆湯
通脈四逆湯,是四逆湯有幾味藥劑量加重一點。通脈四逆湯是在臨床上被白通湯篡掉的一個湯哦,張仲景寫這個方,是有一種病,裡寒外熱的時候,把裡寒祛掉,把外熱收進來。可是呢,實際上呢,臨床會覺得用白通湯比較單純,就是212頁用四逆湯,211頁用白通湯(少陰病白通湯主之哦)。其實,我們覺得用白通湯在這個地方蠻好用的。我們先說一下通脈四逆湯:少陰病,下利清谷,裡寒外熱,手腳絕逆,脈微欲絕,然後身煩不惡寒。就是說寒氣把熱氣都被迫出來了,這個人不怕冷了,他的拉肚子,手腳也是冷的。它說:其人面色赤。這個東西,在《傷寒論》是個很重要的指標哦,同學要記住了,在《傷寒論》裡,臉色紅通通的,叫「戴陽」,就是陽如果你身體己經被陰佔據了,整個人紅通通的,他剩下的陽被擠到臉上去了,戴陽。所以如果臉紅通通的,不一定是實熱,有時是陰寒到極點,這在台灣很多哦。所以如果你遇上一個人容易臉紅通通的,很可能是陰寒到極點。這樣的人,必須把身體裡面的寒拿掉之後,才能把陽氣收回去。

還有一個觀點,附子這味藥,生附破陰實,熟附提供陽氣。但即使是熟附的陽氣,它給人的是動力,不是熱度,像你用真武湯,不大容易上火,附子加很多很多,都不上火。如果你要熱度,那要加乾薑,附子加乾薑,才能有足夠的熱度。

通脈四逆湯方
甘草二兩(炙) 附子大者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 乾薑三兩(強人可四兩)
上三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二合,去滓,分溫再服。其脈即出者愈。面色赤者,加蔥九莖;腹中痛者,去蔥,加芍藥二兩,嘔者,加生薑二兩;咽痛者,去芍藥,加桔梗一兩,利止、脈不出者,去桔梗,加人參二兩。病皆與方相應者,乃服之。

還有一個觀點,附子這味藥,生附破陰實,熟附提供陽氣。但即使是熟附的陽氣,它給人的是動力,不是熱度,像你用真武湯,不大容易上火,附子加很多很多,都不上火。如果你要熱度,那必須要多加乾薑,附子加乾薑的協同,才能有足夠的熱度。所以當你熱度不夠,用四逆湯方裡面呢,乾薑要放到三兩。

有一個湯叫乾薑附子湯,如果你沒有甘草,那個藥一下去就會補到你的衛氣,皮膚表面,防衛的衛,就是乾薑跟附子,一下子衝到皮膚表面,就結束了。有了甘草,讓這個藥性緩緩的走,它才會暖你的身體,不會一下子衝到外面去。郝萬山教授的實驗,是你給老鼠強心,給牠單用附子,附子一下到心臟,牠跳呀跳,然後就暴斃了。可是如果你用甘草跟附子一起去強心,它會跳得很久,還是有力量的,會緩緩的,維持一定的時效,不會一下子就過去。所以我常說,用了附子,藥性會變強,時效也會變短,有這樣的藥性存在。所以通脈四逆湯的乾薑是放得比較多。

其他的加減法呢,「其脈即出者愈。」,就是這個人陽氣都虛得沒有脈了,但服藥後開始重新有把到脈的感覺了。「面色赤者,加蔥九莖」如果是臉色發紅的人,加九根葱,如果肚子痛,加芍藥;如果吐,加生薑,這很容易理解,因為生薑降逆止嘔,是一般的加減法;喉嚨痛,就加桔梗,因為它能把咽喉的膿排掉;還有呢,肚子很痛脈又不出來,怎麼辦?加一點人參,可能因為津液不足,身體沒有津液,脈也是需要水份的。

這裡的重點,就在於加葱。戴陽證的重點,是䓤白、生薑,加生附子。當你用生附子去除下焦的陰邪時,搭配乾薑搭配生附子,生附子去除陰實的同時,乾薑也為陰寒的地帶補充新的溫度,可是這樣子,並不一定能把你浮越的陽氣回來。要浮越的陽回來,你必須用到一種像管子的藥,䓤這樣的藥,讓你身體最裡層的陽氣跟外面的陽氣連接在一起,把它接回來,所以䓤是這個回陽最重要的管道。所以我們看前面這個x之35條:少陰病,下利,白通湯主之,白通湯是蔥白四莖 乾薑一兩 附子一(生,去皮,破八片),其實實際上白通湯很好用呀,臨床上用它治戴陽很好,反而是張仲景這一條:少陰病,下利,用白通湯……少陰病下利的可用方太多了,沒有說非用白通湯不可,真武湯也治下利,通脈四逆湯也治下利。

至於白通湯後面,是白通加豬膽汁湯,那是騙藥。你喝了白通湯還是繼續拉,還是厥陰無脈,然後發煩,發煩的意思就是你要補陽氣,但陽氣被頂出來了,所以這就要用騙藥的方法,用白通加豬膽汁湯,但這個也是半死半活,他說:如果喝了之後,脈就暴出來了,那就死定了,代被它被隔絕了,陽氣被擋出來了,忽然之間脈強起來,那就死了;但如果他脈有漸漸由無變有,那才代表陽藥有慢慢的補進去,那用到白通加豬膽汁湯是有點在賭了,但成功率還是蠻高的啦。

白通湯要治戴陽,最有效的方呢,我會比較用火神老祖鄭欽安的方,他是用生附子一枚,乾薑用現在劑量二兩,然後葱白放四根,這是鄭欽安的白通湯。他治戴陽的時候,他使用的範籌,像《醫法圓通》三部書,他說如果你耳朵發紅紅痛,莫名其妙的發炎,你要判斷你是不是戴陽,莫名奇妙的頭痛,也有可能是戴陽。那有一些辨證點,看你咀巴渴不渴啦,來看你是不是戴陽。適合用鄭欽安白通湯調理的人,是怎麼樣呢?同學們一定聽得懂,你常常覺得你的頭是熱的,腳是冷的,這種人很多吧?有沒有這感覺?倪海廈先生說的,或是我覺得健康的人是怎樣的?頭是涼涼的,腳是暖暖的,對不對?基本中醫觀念就是這樣子吧,陽氣能夠下沉就是健康的,但如果你每天生活是頭熱熱的,腳冰冰的,那麼你的陰陽就已經不夠健康了。這樣的人就適合吃白通湯保養,如果上次有同學在生元買了生附子回去屯貨的,就趕快用掉算了,放冰箱放太久也會壞掉。那如果你白生附子不夠多,買白泡附片,就儘量在最安全的範圍內煮短一點,白泡附片很多,不會比生附子不毒。


當然,如果用驅除陰寒的藥,上禮拜的講義有一些補充資料,我們鄭欽安先生、黃正龍先生寫的說,有時候你用去陰寒的藥,有時候會有驅陰寒出來的證狀,譬如說:吃了這種藥,突然狂瀉不止,因為你脾胃有寒,它逼出來之後,也許很多副作用,它把可能的副作用一樣一樣的列給你看,給你比較安心。那些副作用,你看了就會覺得當火神派的人多不安心呀,他吃了這些藥就會有這些東西出來,你要怎樣安慰他?因為吃陽藥調體質,往往不是一兩個月就調好的,那是個長期抗戰,那些用附子的醫案,這個人醫到好,往往是吃了多少斤、幾十斤的附子……所以,種種事情我們下星期再討論。

就是,陰寒藥用附子,但不是每個人都用附子。我不想把它推廣成每個人都用附子當補養藥來吃,我不大建議這件事,因為附子單著吃,像民國初年xxx(尹鐵橋),他就批評xxx(張賜公),有幾個女學生,就拿附子當保養藥來單著吃,因為她本來就不是需要用附子的狀況,只是因為火神派嘛,吃附子好,補陽氣嘛,補陽氣有甚麼不好的!像黃正龍也從內功的角度說「補陽氣有甚麼不好?」

但尹鐵橋就說:吃附子中毒,不只是會麻到麻到,而是這種人,長期吃附子這種人,吃到後來,就是皮膚有點焦黃焦黃的,眼睛轉動時有點死死的。就是附子吃太多了,神經有點被附子慢性麻痺的問題。所以有需要,有陰寒的脈你就吃,沒有的話不要吃,如果你有復骨脈最好,或者是你脈沉緊,吃到鬆的時候,就吃其他藥來保養調理。

譚述渠先生有幾十年前,被請到日本作客,有一些講座。因為日本的附子炮製得很不好,動不動就死人,不大會用附子的,他們就請香港的譚述渠先生去,像東洋醫學會的矢數道明、大塚敬節這些經方家,他們就請問譚述渠先生怎樣適合用附子?他就說:浮大緊遲可用,洪數滑弦不可。當然這不是絕對對,但大家應該聽到一點端倪。就是,附子哦,如果你脈是浮大,或很緊,或跳動很慢……浮大就是陽虛,陽氣虛的人脈才會浮大,陽氣實的人脈是收斂的;然後呢,這個人的脈沉在底下繃得緊緊,那是陰實;然後,遲的話,如果你跳得很慢的話……但是這個東西,遲不能說是絕對,因為一般陽虛的人心臟都跳得比較快,但是以保養來論的話,那沒關係。因為科中多吃沒關係,它要毒死人太難了。我們說的是附子用八兩的時候。

他說洪數滑弦不要用。當你脈如果又弦又沉,那是所謂的緊脈,就可以用了。但當你跳得很有力量的,洪數滑弦,簡單來說,就是陽明脈或少陽脈。如果都有陽明脈少陽脈,那用柴葛解肌湯都來不及了,那個熱是有實火的,如果有實火用附子,就不那麼適合。所以要有陽虛,或陰實才用附子。如果有陽實,裡面還塞有火氣的話,那要斟酌的用。

因為日本人要請教譚述渠的,就是要跟他學怎麼醫高血壓、糖尿病,然後他們沒有把脈,但腹診很強,用腹診就能看出來你用不用真武湯。大塚敬節就說,聽說中國人很會把脈,你幫我把一把脈,看我需不需要用附子?譚述渠把完就跟他說,你不是要用附子,你的肝不好,晚上眼睛會怎樣怎樣不好,但這個肝不好是屬於這個區塊的肝不好。就是說,他很會用岭羊角那一類清肝的藥,不是甚麼都用附子。因為他們請譚述渠過去是因為他用附子聞名,但他不是甚麼都用附子的,但他用疏肝的藥把他醫好了。那日本那邊就說:譚先生把脈這事情,很值得我們日本中醫借鏡……日本人遇到比他們強的人,還是立刻就栽敗而嘆。

最可惡的病人

醫生最怕的,是那種病人呢?

應該有很多種吧。我不是醫生,一直不懂,直至我遇上了一位。

朋友比我年長一點,她在外國長大,十分鬼婆,是近年才開始接觸中醫的,針灸、放血等都試過,初相識時,她向我大力推薦:以為中醫都很慢,誰知道醫效這麼快。

她待我也很好,未幾就帶我去看她的醫師,試了兩個月,效果不大,我又回頭看自己的那一個。

約半年前一席話中,得知她每晚三點都會醒過來,我突然想起了倪海廈說過,肝癌早期患者,每晚三點都會醒過來,這是先兆。我忍了半天,忍不住告訴她有此一說。並叫她馬上去看中醫,若A醫師治不好,就換B醫師好了。

但她一直沒有去,這樣子半年就過去了。我曾威脅說要告訴她先生,她也不理。大概是諱疾忌醫。

早幾天,與她吃了個中飯,大家談得高興,我突然問她:喂,你今天有沒有時間?我們去看中醫!她有點怕,然後告訴我,以往中醫只敢針灸,不敢吃藥,以往的藥拿回家都丟了,因為她是鬼婆,覺得中藥的味道太難受。我登時很替醫師難過,他一定很痛苦,怎麼對證了,一直給你藥,都吃不好,都沒有轉機?這是最可惡的病人。

我馬上告訴她朋友患紅斑狼瘡病,吃了24帖藥完全治好的奇歷,「假若你是她,這些藥你吃不吃?」

她不語,叫我先幫她把把脈,我不肯。一是自己功夫差,二是真的怕把到了甚麼,她無奈,只好跟我去了診所。

到達時約下午3時多,診所很清閒。我見醫師出來了,馬上跟他說:「喂,我朋友很怕吃中藥的,你替我想想辦法。」醫師笑笑,帶了她進診室,十五分鐘後,醫師與她出來,朋友說:「我聽不明白醫師所說,他說我靈魂出體,你幫我聽聽。」我忍不住笑問醫師,他說:「她的證形很簡單啦,只是肝鬱,血不歸肝,魂回不了肝,小柴胡湯就可以了。」

終於放下心頭大石,我跟醫師說:她說每晚三點醒來,嚇死人了。醫師笑說不用擔心,這個很簡單。

在診所跟姐姐要了杯暖水,開了藥粉,聞一聞,我說:「喂,這個生薑很香,不難吃。這把年紀,千金難買一個好覺呢。」然後迫朋友吞了藥,她馬上把陳皮梅放入咀中,說:「哎,我吃藥是為了吃這枚梅。」我說,你今晚睡一覺好,你就知道了。她不信,說中藥怎可能這麼神速。我知醫師醫術好,他又說得這麼輕鬆,一定有把握,故笑而不語。

結果,第二天早上就接到朋友來電,電話筒中的卻不是她,而是她的同事,問我要地址。後來她再補我一個電郵,說這幾天心情很好,因為一覺睡到天亮。

中學時,有個老師曾說過:善事毋須故意去做,身邊朋友親人需要幫忙時出手就好了。他是對的。

2010年9月11日星期六

sales纏身

有前輩高人說過,「香港只有一種職業,就是sales。」我是深有同感的。sales大多是隱藏身份的,我就試過給有線電視的小姐入屋,她進來前說要抄modem機上number,進來我才發現是sales,要趕就不易了。

但有時也替那些sell我的sales可憐,我這種上了年紀的男人,太固執了。

周六,下午要到理工看張經緯新作《墨綠嫣紅》,中午在銅鑼灣閒逛,正急尿之間,在時代廣場對出遇到一位黑衣小姐。

她遞我一張幸運卡,我接了就走,她追過來:「先生,刮刮看看有沒有獎。」我刮了,有獎,她說送我禮物一份,這時我才看到她是XXXX fitness的職員。

也許你已想到,她是個sales,sell會籍的,她帶了我入中心,說今天是開放日,我當然知道是放屁話,但一半是尿急,另一半是貪心吧,想拿了個甚麼月曆之類就走。那知她領我到兩張椅子下,我馬上想起了:好似保險。

小姐問我知不知道她們提供服務,我答「知,但我是不玩健身的。」意圖趕快離去。

「這裡各式各樣的器械,可以訓練XX肌、YY肌……」她說了一堆肌肉名。

但我是不練肌肉的。

「為甚麼呢?我們還有跑步機、拉筋、太極、瑜伽……」

她領我逐個地方看,我趁到第二層時,看到一洗手間,馬上跟她說借用一下,進去交了水費。出來看看手機,還有時間,左右無事,就先聽她說去。

她領我看下層,角落處有一玻璃室,我以為有人玩瑜伽或太極,精神一振,上前一看,卻聽到隔著玻璃播放著強勁音樂,女士們跪在地上,玩啞鈴。

聽到音樂我就怕了。因為工作,我上過一些「明星級」(富人去的、收費昂貴的)拳館,裡面就是一邊放著這種音樂一邊打拳的。這跟中國人習拳,以鬆靜為主是相反的,這令我想起了法輪功,法輪功是專門在人多嘈吵的地方練功的。

她又領我到一個角度,這裡排好了partition,她介紹了另一位小姐來「送我禮物」。

小姐B說:先生,我們送你一個身體檢查。我正想說我不要時,她又問我:你是怎麼會來到的?

我好想笑,我答:是前一位小姐拉我下來的,我是很抗拒健身中心的。她似乎沒有聽到我說話,繼續說:這裡有很多機,你想訓練那種肌肉都可以的,先生你有運動嗎?玩甚麼運動?

「我練拳的。」忍不住答她:「我是不練肌肉的。」

為甚麼不練呢?你練拳沒肌肉怎打人呢?

「不用肌肉才可以打人呀。其實我是很抗拒這些……健身室的。」

為甚麼會抗拒呢……?

我想答「因為這很愚蠢呀,你看看出面那些大隻佬幾好笑!」但說不出口,真的打架,單對單對一個大佬隻我也可沒勝算,出面還有一堆。只好說:「我……習太極,學中醫,是不贊成這種運動方式的,在冷氣下做劇烈運動就已不對勁了。」

她又問我點解。

「出面都是一些呼吸急促的運動,中國人活了幾千年,都不以為這是養生的。其實不只中國人,最聰明、最古老的民族──中國人及印度人,運動都是既靜且慢,又鬆又沉的,你想想是不是?最厲害的人一個呼吸可以用幾個鐘,甚至幾天,那叫龜息大法,哎,印度人練瑜伽厲害,不是可以埋在土裡好幾個鐘的嗎?怎會反過來做急促的運動呢,傷身哦。你告訴我,這些西方人運動,才發明了幾年呢?」

「這我不知道。」她眼神有點遲緩,似乎有點給我打動了,大概也沒有人反駁過她,然後她的職責又回來了,「那麼你意思是外面這些運動都是會害人的?」

「不,如果對一個不運動的人來說,動一動當然好,動比不動好,但是對我這種有正常運動的人來說,這大概是弊多於利的。」

她看一看我臉,然後叫我拿開放在大腿上的袋子,我明白她意思,要看我有沒有肚腩,我近日瘦了點,看臉看不出來。健身室sales的技倆,不外乎是一健康,二減肥,三貌美。當然我三個都不信。

我把袋子拿開,「哦,我是有個小肚腩的,不過不大想減,要減我也有我的辦法。」

怎麼減?教教我。

「這就不好說了,太花時間了。」

她無奈,然後把血壓計綁在我手上,我由她綁。因為計量的時候我在講話,第一次出現error,再來一次,數據是159/9X,下壓我忘了,因為她馬上強調我的血壓很高,要多做帶氧運動,「同一個動作不停做,然後成組每次要做20分鐘以上才是帶氧運動。」其實我覺得帶氧運動這個名詞很愚蠢。

血壓這些東西我是不懂的,給她說一說,倒覺得此行已賺了,剛剛學到真武湯,不是教到治高血壓嗎?我一直有點水毒體質,這下可有得玩了。

她奈我不何,把A小姐再叫過來,說:這位先生很有自己的想法,不過他血壓偏高,最好多做運動,我笑答:「不只血壓,而且腦袋有點問題。」A小姐再纏了我好一陣,我也不想浪費她時間,就到理工看電影去了,之後到旺角買炮附子藥粉去。因家中的科中真武湯附子放太少了,課上說真武湯的附子不夠會上火呢。

又玩一陣看看效果如何,不過那裡去找血壓計驗結果呢?我還沒有想出來。

2010年9月8日星期三

梁文道告別讀書好人物訪談

這兩天才有空看新一期《讀書好》,然後讀到梁文道的告別宣言(他是共同成立讀書好及上書局(出版社)的其中一員):

後記:

從前還在幫忙劉細良做《讀好書》的時候,我就開始了一個人物訪談計劃;等到《讀書好》創刊,我和伙伴把這個計劃順理成章地帶了過來,一直做到現在。原先的想法是要請一些讀書人說些和書有關的故事,做着做着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人物無所不包、話題無所不談。

讀者也許會注意到這系列的兩個特點:一是篇幅比起目前坊間常見的訪問要長得多;二是除了前言就沒有任何訪問者的插敘,甚至連受訪者表情、聲音及姿態的形容都沒有,單純一大段一大段的對話,幾乎有點乾枯。所以如此,是因為我不想把訪問寫成一個人物故事;在這人物故事已經多到氾濫的時代,我想回到對話,用對話去呈現觀點。當然,這也要受訪者真有觀點才行。除此之外,我也希望盡量忠實,既然這些受訪的師長和朋友真有想法,我又何必加一大堆故事般的主觀技法去包裝它們,一不小心犯了斷章取義甚或扭曲觀點的毛病呢?

諷刺的是,我雖大言不慚地以忠實為目標,但卻無能做到訪問內容百分百不錯的地步。一路以來,錯漏不少。這種問題的原因之一是我學養太差,沒能捉準許多受訪者說過的話;原因之二是我不夠認真,或者不夠時間去達致最起碼的認真標準。

所以,自此之後我決定交出這個棒子,不再負責《讀書好》的人物訪談。我相信《讀書好》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適合這份義務工作的人選,而後來者也一定可以居上,做出更精彩的對談以饗讀者。

最後,我要感謝各位受訪者給出的寶貴時間,他們教懂我的東西不可以道里計。我要感謝所有讀者的長期容忍,你們對我太寬厚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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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然大家有跟進,當知道此事源於陸離寫了一篇《淺談梁文道》,內容當然不是「淺談」,而是純然的攻擊。我自己也是做文字工作,文字工作固然要認真,固然要小心,但少不免是再小心都會出錯的,只是看你要查得多認真。若有人要地氈式搜索任何一個作者,不管是梁文道或陶傑,你要出版一本誰誰誰錯誤大全,都是夠料的。

陸離的文章,已脫離了指正的範籌。前輩指正後生,本來就該有寬恕之心。報館雜誌工作的朋友,大概都有聽過過去幾年陸離密集式的打電話給每一個編輯,甚至寫信給各機構(不只是報館),當中可估量到,她生氣的主要是她一生的三個範圍,當中不能有任何出錯,否則追究起上來,老太婆真的比大耳窿還要狠的。這三個範圍是:花生漫畫、杜魯福及《中國學生周報》。梁文道犯了很大的錯誤,就是先把《中國學生周報》寫成《中學生周報》,而後花生漫畫又有資料錯誤。這給老太婆看到了,她已不停的打到各個機構,誰知道起初沒有人理睬她,才弄至今天的災禍。

有些人是你得罪不起的,例如老闆的女人,例如偏執狂。

報界前輩葉輝在陸離寫好文章不久,就寫了以下這一篇。閱後我的反應是:噢,誰修理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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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就要認,打就企定」--陸離與梁文道的「粗疏」 葉輝
by 葉輝 on Tuesday, 10 August 2010 at 01:11
1.

話說八月八日(星期日)在facebook看到陸離的「通告」,她說「破天荒」寫了一篇文章:「提問 ? 答問 ? 疑問 ? --淺談梁文道」,在《蘋果日報》刊出,看了,覺得陸離是「有心人」,肯花時間去指出梁文道文章的錯誤與「粗疏」之處,於是也給了一個like,以示同意與支持。

香港近年盛行「群情」,一句唔啱聽,便「圍」而「攻」之,往往有理說不清,深感這種態度絕對不利於「討論」,更遑論「批評」了,我like,正是基於這一點。

「錯就要認,打就企定」,我覺得任何一位作者(不管他「紅」不「紅」)都要有面對「批評」的勇氣,梁文道當然不能例外。我寫此文,不是要替梁文道辯護什麼,只是想說,梁文道一些文章有錯誤,是事實,但絕對不是「事實的全部」,倒不必演變成另一種「圍」而「攻」之的「群情」。

2.

我在陸離的文章看到一些疑點--

陸離說:「緣起二00九年十二月,梁文道在《讀書好》訪問陳冠中,四次將《中國學生周報》誤作《中學生周報》。」

正是由於「四次將《中國學生周報》誤作《中學生周報》」,遠遠偏離了「常識」,我傾向於相信那不可能是梁文道直接出錯--不,梁文道不是沒錯,他錯在不看記者的訪問稿。

如果用陸離的方法,我也可以指出她的一些「錯誤」或「粗疏」--

陸離說:「今年三月,《讀書好》頁 18,梁文道說,「香港有些作家,他們的作品能夠在台灣出版,然後從台灣回流到香港,像西西。」——我看了也很懊惱,致電西西,她當然自己都不能同意「台灣回流香港」說。事實是西西的書首先由香港劉以鬯先生出版,然後「素葉」再出版一批。西西獲頒第一個徵文首獎是在香港《學友》雜誌,跟着是《中國學生周報》徵文比賽第一名。多年後西西將版權賣給台灣「洪範」,方才先後獲頒台灣《聯合報》、《中國時報》年度推薦獎。香港政府倒是比較後知後覺,所以西西稍後再獲官方『文學雙年獎』,前年再獲馬來亞『花踪』獎。」

梁文道錯了,陸離也錯了。

一、西西「是《中國學生周報》徵文比賽第一名」,也不完全對,至少不是「事實的全部」,《中國學生周報》第670期 (1965年5月21日)公布徵文名次如下:

1 黃柳芳 梁大貴 五百元
2 張愛倫 瑪利亞 三百元
3 朱韻成 衣盲門外 二百元
4 陳炳藻 潮的旋律 一百五十元
5 陳江文 成熟 一百元
6 趙自珍 長夢 紀念品
7 陳思騁 惘 紀念品
8 李統琪 短戀 紀念品
9 劉珍娜 毛線衣 紀念品

第671期 (1965年5月28日)刊出黃柳芳(三十歲,教師)的《梁大貴》。

第672期(1965年6月4日)刊出「重要啟事」:

「上期本版刊出本屆青年組徵文第一名作品《梁大貴》後,即接獲多位讀者來函揭發該文係抄襲本港作家舒巷城先生所著小說《鯉魚門的霧》,現經查明屬實,除依例登報取銷該作者獲獎資格並向原作者、讀者致歉。
又第一名空缺依例由第二名補上,其他名次均按序遞升一級。
編輯部啟」

同期起,分兩期刊出補上第一名的張愛倫(西西,二十七歲,教師)小說《瑪利亞》。

二、陸離說:「事實是西西的書首先由香港劉以鬯先生出版」,錯!

(1)西西作品《東城故事》(中篇小說,或「四毫子小說」)早在1966年3月便在香港出版了,那是由蔡浩泉主理的「明明出版社」出版的。(2)「由香港劉以鬯先生出版」的,應是散文及小說合集《交河》(1982年2月,香港文學研究社),即使不計《東城故事》,也不是「首先」;(3)在《東城故事》之後,《交河》之前,素葉出版社在1979年3月出版了西西的《我城》(長篇小說);(4)既不是第一本,也不是第二本,何以會說「首先」?還說「事實是」?(5)資料不難查,為什麼不查便隨口噏「事實是西西的書首先由……」

三、陸離接著說:「然後『素葉』再出版一批」,也是不盡不實,列個年表便一目了然:

《我城》 長篇小說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79年3月
《交河》散文及小說集 香港文學研究社 1982年2月
《哨鹿》長篇小說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82年6月
《石磬》 詩集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82年6月
《春望》短篇小說集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82年6月

陸離接著又說:「多年後西西將版權賣給台灣『洪範』……」也不是準確無誤的,請看看《我城》和《哨鹿》的出版年份,也就一目了然:

《我城》 長篇小說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79年3月
《我城》第二版 台灣允晨文化 1986年3月
《我城》第三版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98年6月
《我城》第四版 台灣洪範書店 1999年8月

《哨鹿》長篇小說 香港素葉出版社 1982年6月
《哨鹿》第二版 台灣皇冠出版社 1986年1月
《哨鹿》第三版 台灣洪範書店 1999年4月

(1)西西在台灣出版的第一本書是《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短篇小說集 台灣洪範書店 1984年4月),距素葉第二輯不足兩年,不是「多年後」;(2)「多年後」只是陸離掩飾不查證便信口雌黃的「修辭」;(3)一句「將版權賣給台灣『洪範』……」也是錯的,允晨的《我城》(第二版)與皇冠的《哨鹿》(第二版)難道不是在台灣出版的?

四、陸離說:「多年後西西將版權賣給台灣『洪範』,方才先後獲頒台灣《聯合報》、《中國時報》年度推薦獎。香港政府倒是比較後知後覺,所以西西稍後再獲官方『文學雙年獎』,前年再獲馬來亞『花踪』獎。」

這只是「印象式說法」,並不準確,(1)既說西西得到《中國學生周報》徵文比賽小說組第一名(1965年),首先肯定西西的難道不是香港的獎項嗎?(2)藝術發展局成立不久即頒發首屆文學獎創作獎給西西,那只能說該局成立太遲,「香港政府倒是比較後知後覺」從何說起?(3)陸離忘了西西也曾獲頒「八方文學創作獎」(1990年)--據不完全的西西獲獎紀錄,準確的次序如下:

兩次獲得台灣《聯合報》聯副短篇小說推薦獎(1984年、1988年)
台灣《中國時報》文學獎小說推薦獎(1988年)
《八方》文藝叢刊「八方文學創作獎」(1990年)
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首屆文學獎創作獎(1997年)
憑長篇小說《飛氈》獲得「花蹤世界華文文學獎」(2005年)

五、陸離在文章的前段說:「其實我『正式閱讀』梁文道,僅始於大約半年前」,又說「於是我開始定時看《讀書好》梁訪問,看《蘋果日報》梁專欄,隨緣看『鳳凰衛視』梁書介,又買了今年一月台灣版《我執》。(限於精力,也只能暫時大致如此了。)」在後段說:「印象中,早期梁文道應該不是這樣的。他越漸粗疏,似乎是『紅』遍中港台之後的事。」

這兩段有沒有前後矛盾呢?前段說「僅始於大約半年前」、「限於精力」,只看到一些;第二段筆鋒一轉,彈出一句「印象中,早期梁文道應該不是這樣的」,跟著便跳到「推論」,指出「粗疏」與「紅」的關係,這樣的說法無疑是太「印象」了。

3.

嚴厲的「批評」無疑有很多好處,至少令作者下筆更小心,令讀者不致於迷信「名牌」作者--陸離指出梁文道很多錯誤,但我必須指出,我也可以將陸離文章的錯誤無限放大,用(1)、(2)、(3)、(4)……的舉列法造成錯誤百出的效果,但我要問:這種擴大效果對「批評」究竟有多大好處?

我指出陸離對西西的一些印象式錯處,但我不會因此作出「陸離對西西一無所知」的結論,我只是示範了一次將錯誤無限擴大的「副作用」或「反作用」,必須重申,不是說梁文道沒錯,也不是說他的錯不要緊,「錯就要認,打就企定」,只是想說,「批評」是需要的,但不宜放大,也不宜過火,弄得不好,就跟社會上常見的「圍」而「攻」之的「群情」沒有多大分別。

文章有錯,蒙讀者指正,每個寫了若干時日的作者都有此經驗,我也不例外,例子不少,記得有網友指出我錯用了紀登斯(Anthony Giddens)的稱銜,因紀氏已不再是倫敦政經學院院長了,我對「批評」照單全收,對「掉錯書包」的斥訓也毫無異議,但由這個錯誤引伸到「作家們google 化/維基化已到了一個令人白癡得想死的地步」,我就只能引以為戒,對於連累「作家們」被斥罵,倒感到不安。

4.

希望陸離還記得這段文字--

「首先必須告訴大家,這篇應時文章又是在排字房臨時趕出來的,雖然一年來似乎已很久沒有再犯這個毛病了。

………………

面對著報慶,而身在排字房,我除了慚愧之外,實在沒有別的感覺,因為很坦白很坦白說我實在既不是好編者,也不是好作者,甚至不會做過好讀者。想起十年前當我真的很小的時候,學生周報老編們所給我的提攜與鼓勵,除了數不盡的對不起之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話,是應該在這個時候講的了。」

不是要翻陸離的舊帳,只是想說,作者也是人,都有不同的人性弱點--陸離(當時也不是不「紅」呀)如是,梁文道亦如是--「錯就要認,打就企定」!



2010年9月6日星期一

陳雲:評論之終局

明報
2010年9月6日
副刊
世紀.文字江湖


【明 報專訊】踏入政壇,要知道終局何在,始可履險如夷,保存精銳,為社稷與黨人謀幸福,必要時自己抽身而出,這是從政的道義與智慧。撰寫政治評論,也要有道義 責任和行事策略。要知道事態之終局何在,始可以採取觀點分析和部署言論攻勢,影響人心、改善施政或力挽狂瀾。政治評論是將自己的道義立場和歷史判斷押下 的,玩忽不得。撰寫時事評論,倒是輕鬆一些,以事論事,明辨是非即可。評錯了,論歪了,有其他同行矯正,沒什揦大不了。時事評論並非我的謀生門路,我寫的 是政治評論,即使是評論時事,也用政治評論的心態寫。故此,任何一篇(包括這一篇),都要發揮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的極致,隨時預計被老總叫停,隨時準備被 許多讀者冷待。

人類並非理性生物。政治的最終力量,來自非理性的群泷衝動,當中有好有壞,有行善的,也有作惡的,假如都沒智慧來駕馭,便 都是不受控制的暴行。故此,為了社會安全,為了快樂生活,我們抵制暴力,特別是來自霸權的、有組織的暴力。社會需要和平的風俗、持續的對話與多元的評論。 然則,當社會被霸權操弄,大部分人委屈求存,麻木不仁,政治評論就變成思想體操,成了文娛活動,只是滿足好奇和宣泄怨氣,並無實際作用。要改變困局,只能 轉而求之於非理性衝動的總體爆發,在廢墟和殘骸之中重新建設。這叫革命。眾人壓抑久了,到了轉捩點,要爆發行動,理性分析和善意忠告,就只限於同道之間流 傳;公開發表,就「阻住地球轉」,變成反革命了。故此,幾年之前,我終止評論內地的政局,如非關涉香港,提也不提。中國內地敗象紛呈,終局可以預見,只是 公開講出來沒有意思。了知終局而不能力挽狂瀾,就無謂阻延政局崩壞,就只得自設評論的終局,自行了斷。

政改之後,香港的終局,已可預知。 於是我在政論專欄,將言論層層推進,達到極點,一般人認為是天方夜譚,連預備中國崩潰的「中美共治香港論」都說出來了。十幾年來,我也不斷抨擊地產霸權, 是寄望他們顧全大局,留有餘地,不要敗壞香港這個中華有生力量的保存所。然則,朽木不可雕。在《信報》的最後一篇政論,抨擊他們將香港變成人間地獄,諷刺 他們終歸要入地獄,其實是想停筆,不再寫政治評論了。這是為自己設下的終局。報社頂不住而剔除專欄,是意料中事。然則,假若報社老闆和地產廣告客戶寬宏大 量,你忍得我,我也忍得你,相忍為國,我會守持君子風度,不再縱橫議論,改寫時事評論應世,以一件件的小事情來改善社會。

畢竟,只要有絲 毫的和平改良社會的機會,也不應放棄。總體爆發的暴亂革命,史上沒有多少個政治家有道德操守和通透智慧去駕馭。當然,用來消滅邪惡霸權,以惡止惡,革命很 有效。然而,革命的功用,所謂弔民伐罪,也僅止於弔民伐罪而已。要開太平之世,靠的仍是溫溫吞吞的理性商量,跌跌撞撞的實務改善。

突破困局,建立樂土,需要智慧、需要韌力,更需要快樂平靜的心境。比如打坐,有些沉悶,但不緊要,慢慢就樂在其中,成佛也得靠這個。至於斬妖除魔,道心不淨者,只是消前生孽障、也是結今世孽緣,在惡之中輪迴,非成佛解脫之道也。

[文/陳雲]


2010年9月2日星期四

陳雲:港財閥請「地獄式捐獻」

信報 2010年8月10日 (陳雲被信報停刊肆禍文章之四)



前幾年,凡是聽見香港地產財閥想在香港做些什麼善事或搞什麼項目回饋社會之類的,都不期然笑起來,太好笑了。肉食商人猛然回頭,鼓吹素食,教市民認識現代農場肉食之毒,苦勸市民儘量減少食肉;妓院老闆心血來潮,發起全城守貞宣誓大行動,都不及地產財閥要在香港行善來得好笑。我就是怕了笑壞自己,這幾年都忍住手,沒評論這些趣事。

上週,美國富豪有捐身家的行動呼籲,沸沸揚揚,香港也好像有些地產財閥要躍躍欲試,提高格調行善,紓解一下社會的仇富心理,為「地產霸權」之論消消氣。念及此文刊登之日,正是陰曆七月初一,中國風俗認為此日鬼門大開,不妨當是白日見鬼,以靈異角度來評論。

菩薩畏因,凡人畏果

肉商勸人食素,妓院老闆勸人守貞,也會是出於真誠和善心的,你我也許都見過這類思想矛盾、但心地善良的好人。矛盾是有的,但不怎麼大。總有人要食肉,也總有人要嫖妓,肉商或妓院收手也沒用,總有人會賣肉和賣淫的。肉商在行善的時候,可以選購合乎規格的安全肉食,屠宰儘量人道,肉檔準備少份量的包裝,歡迎顧客買少份量,鼓勵人家少肉多菜。

妓院在行善時,可以人道對待娼妓和嫖客,光顧過於頻繁的,勸他發展其他嗜好,照顧家庭,有鬱結或沉溺的,便要勸他看心理醫生。

行善首先要止惡和懺悔。在自己職分之內,不做惡業,停止惡因。做了惡業,就要懺悔,正如上述的肉商和妓院的例子。香港的地產財閥惡貫滿盈,惡業正在增加,行什麼善呢?至於懺悔,市民都未曾看見有地產財閥懺悔自己傷天害理的。振振有詞,嫌自己賺得少的,或投訴政府不賣力配合其賺錢大計的,埋怨政府未曾極力鎮壓保育人士的,就聽得多。

地產財閥之中,很有一些是信佛信道的,我既是修行人,也趁七月一日之機,向惡道眾生說一下法。昔時梁武帝,一生造寺無數,佈施供養僧眾,求教於達摩祖師,祖師說他並無功德,以其心不淨也。

即使是善業之人,修功德,也先要心淨,但求濟人度人,不求福報,不求名號,甚至連濟人度人的色相都要脫去。若是惡業之人,先要止惡,後要懺悔,始可以談佈施,談功德。

要在「因」上面用功,不是在「果」上面用功。種善因,才有善果。種的惡因多,即使有些少善業,也是於事無補,來世恐怕也要下地獄。今生結了善緣的,在地獄也可隨地藏菩薩修道。

傷殺性靈,甚於殺生

地產財閥之罪惡,可謂滔天。善業之中,放生最大;惡業之中,殺業最大。殺業之中,以傷殺性靈為最大。將人愚弄驅策,使其過勞工作而不給予合理報酬,又以地產炒賣壓榨其所得,也業務壟斷消滅其謀生門路,使其供少數大僱主集團虐待而不懂得抗爭,再收買高官,杜啞傳媒,矇蔽學校,摧折正氣,使全城之人如行尸走肉,精神流離失所,比鬼魂中陰身,還要無知無覺,是謂傷殺性靈。殺靈之罪,甚於殺生。

殺業之中,殺未生之罪,為次大。所謂未生,是將來的眾生。將人心敗壞,以樓房為私業之念,破壞鄉郊水土,令這一代人無法接觸自然,令下一代人無法享有水土之利,令諸種生物絕命而無法繁衍,是殺未生之罪。第二個殺未生之罪,是妨礙民主發展。

民主是國家發展與國際和平之基礎,地產財閥盤踞立法會功能組別,不主動撤出,甚至不自制權力而向所有決議投棄權票,就是妨礙香港民主。

香港沒有民主,民意無法伸張,民怨無法宣洩,社會創造力和活力無法提升,遇有動盪,必會暴亂死人。即使局面粗安,社會也暮氣沉沉,猶如地獄之城,也是傷殺性靈。再者,香港不能示範民主,大陸之民主轉型也不會順利,間接也令大陸添了暴亂死人之機會。

古之君子有云:「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雖然功能組別由港英設立,回歸之後由中共保留,但財閥不主動放棄或抵制,也是共謀。日後之動亂災難,死傷無數,這筆賬人民不能算,閻羅王也會算的。以上是悔罪。如果讀者之中有財閥或與彼等相關之人讀到,而絲毫不感到罪疚的,我也無所謂,日後地藏菩薩自會親身說法。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所謂止惡,是惡業無法一下終止,但盡力行善,減少惡業。地產財閥富得漏油,大可放權讓利,毋須絲毫盡取。

樓房買賣可以實價實惠,商舖租賃不必苛刻,壓榨租戶,商場更不應與名下生意聯營壟斷,以非業務競爭的方法來趕絕同行。商場不宜過分規管監視,令人失去生趣。凡此惡業,不一一述之,免得諸位生噁心。

財閥如不懺悔,也不止惡,卻要立心要捐獻,也有一項目,適合他們大破慳囊,作其「地獄式捐獻」的,就是在全港十八區興建地藏菩薩寺,或者興建一座宏偉莊嚴的地藏殿也可以。

捐款佈施,要對機,既然香港已被地產財閥弄得如人間地獄,捐醫院、辦教育,教創業都不對題,建地藏寺最實際。結下善緣,既是利人,也是利己。

香港人的生活在地產商掌握之內,連鐵路公司都是地產商。地產財閥營生眾多,又愛聯營業務,就剩下棺材店和殯儀館不敢沾手。興建地藏寺,順便經營公益性質的骨灰龕,香港人就由生到死都在地產商手裏,就功德圓滿了。

陳雲:平抑租價 徵收物業空置稅

信報財經新聞 4-5-2010 (陳雲被信報停刊肆禍文章之二)


資本主義社會的土地使用,在於避免閒置及方便交易,務求土地發揮生產力及增值力。傳統農業社會則注重產權穩定及繼承長久,保存宗族及村社,避免人口遷徙,成語所謂安土重遷。是故,由王朝中國直至民國,國人的地權都是子孫永享的永業地權,與英國往昔為了驅趕農民入城及避免土地閒置的租借地權不同。

英國佔領香港之後,取消清朝的永業地權,全港都是租借地;大陸成立共產政權之後,取消國人的永業地權,土地悉數歸公,開發改革之後,借用香港的土地概念,行使租借地權的概念。經歷殖民統治及共產統治的意外衝擊,整個中國文化的基礎可謂連根拔起,國人走入以土地之短期用值而非土地長久用值的現代資本主義社會。

房產閒置 浪費生產力

於文化而言,這是災難性的打擊;於經濟發展而言,這是意外收穫。然則,文化重於經濟,經濟生產力上有意外收穫,補償不了文化的永久喪失。幾乎可以斷言,中國將成為美帝國主義的文化奴隸。此是後話了。迫切要談的,是香港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葉之後的高地價政策並未發揮資本主義鼓吹的土地使用效率,以致香港物業炒賣便利,但閒置的新建樓房、鬧市舖位及廢棄公共建築物甚多。

物業的交換價值、投資價值充分照顧到了,但使用價值卻忽略了,而由於香港地少人多,物業價格高昂卻又使用不足,大大削弱香港的生產力及競爭力。為了促進物業的使用,開始向商舖及新建樓宇徵收物業空置稅,慢慢推廣到其他物業,是一個可考慮的政策。

我在二一年九月三日在《蘋果日報》論壇主張港府應該徵收物業空置稅。當時政府正擱置大量居屋單位之出售、卻又不將之租出,某些地產商長年持有空置的新建樓宇單位,善價而沽,一等十年也有的。當年的呼籲,得不到輿論半點回應,是意料中事。

可以說,哪個政黨或評論人敢膽提出物業空置稅,保證在香港無運行。因為物業空置稅之於地產財閥,正如工人的集體談判權之於僱主一樣,是真正達致公平博弈的手段,威力非同小可,絕非什麼九招十二式、什麼最低工資可比的。

二○○一年之後,我幾乎每年都在報章提一下物業空置稅,這次也不例外,不過,這次要強調的,是此稅項只是租客與業主之間公平博弈的手段,不一定損害業主或發展商的利益,而且對香港的生產力整體有益。香港政府是否全民政府、共和政府,還是地產商的政府、私利政府,從對物業空置稅的態度、對公平競爭法和工人集體談判權的態度,很容易看得出來。

土地是有限的天然資源,其價值有如農產品、食水和石油,沒有一個政府可以容忍這些天然資源被人長期囤積居奇、坐地起價的,香港政府長期囤積土地(也是閒置土地的行為)和閒置物業的行為是例外了,因為港府主政的公務員缺乏民主制衡,他們不單只怠惰,而且追逐私利(self-interest)。

租客在業權上失勢

租客對於業主,在業權和資訊上都是失勢的,假若租戶的需求高而業主有聯合叫價的共識,租戶便要被迫繳交高租金,而業主是可以長期閒置物業,吊高來賣,除了損失閒置期間的租金收入之外,是不須額外付出成本的。只要聯合叫價的共識夠強而日後索取的預期租金夠高,業主是會長期吊高來賣的。至於市值租金,由於租務的交易不夠多,而且租金的換值(索取的租金)經常高於租客的用值(願意或能夠支付的租金),市值租金是受到業主一方擺布的,不能真正代表租客的支付能力。

使用價值與投資價值並重

物業首先的價值是使用價值,其次才是投資價值。然而,香港的物業過分重視後者而忽視前者,令致社會蒙受損失。為了避免物業長期閒置而浪費生產力,為了刺激租務交易而使到市值租金可以反映租客的真實支付能力,也為了租賃者在租金的談判博弈之中得回足夠的議價能力,很多政府都引入物業空置稅。

舉例說,如果物業空置稅釐定於房價的百分之零點一,按月徵收,一間市值一百萬元的物業,空置稅就是一千元。如果業主將之出租,即使是三數月的短期租約,租出去就毋須交稅,即使只是一千元一個月的低租金,也避免交稅一千元,假若空置,則要交稅一千元。實際的例子,假若有物業空置稅的額外成本支出,領匯不敢空置公屋商場單位過久,而租客也可聯手等待租金下跌至可以承受的水平,彼此公平博弈,真正的市值租金便出來了。

物業空置稅對於業主及投資者不一定是壞事,租務市場激活了,租客多了選擇,業主的叫價能力無疑削弱了,但租出及收回物業卻方便了,閒置期間的收益可以保證,而且可以藉著較常更換租客而獲得高租金,而所謂高租金,並非業主聯合叫價而得到的、超乎租客支付能力的租金,而是有生產力的租客可以真實有能力支付的租金。這樣便可以保證租客的業務穩定,不會經常倒閉,有利於長期的租務收益。當然,如果商舖業主是短炒為主的,當然希望租金可以維持在超高的水平而出賣物業,而這個超高的租金水平是業主用聯合叫價扯高的、不合理的。

故此,物業空置稅可以平抑炒賣行為。對於長期持有物業的業主及長期租用住所或商舖的租客,物業空置稅是有利的。這也是很多地方的政府都採用此稅的原因。而假若租務市場活躍而博弈公平,市民是毋須急於置業的,甚至根本毋須置業的。很多歐洲人都是這樣的,這對人口的流動性及創意深有助力。

若由於租務市場不平等而大部分人為了安頓生計而被迫購買物業,眾生傷透腦筋,將大大削弱該社會的專業水平及創新能力—我們正目睹兩者在香港急速下跌。

當然,地產投機者可以舉出一百個市場原則來反駁此稅,政府更可以舉出一千個技術理由來推諉此稅。然而,我期待的,正如我每年提出此稅的言論時一樣,是全港輿論對此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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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言之︰

1. 空置稅增加業主吊高來租出的成本

2. 減少空置令供需邁向新平衡
租金較前合理、穩定

3. 得益的不只租戶
收租維生之業主也會有穩定收入

4. 普羅市民因租金合理、穩定
不用浪費精力捕捉買樓時機
集中火力做好工作
生產力自然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