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瑪莉—— 男扮女書的集體回憶?
錢瑪莉返來了!Believe me,那個喝Dry Martini,穿Kenzo 時裝,自命「too good to be married」, 曾留學外國的事業女性Mary Chin;在從一九七七年十一月開始,在《號外》連載至一九八四年《穿Kenzo 的女人》專欄中,寫盡自己和三個風騷女友人的故事,被喻為七十年代的Sex and the City;然後,在四分一世紀後,所有文章連同在陳冠中曾出版的《Mary 錢瑪莉》雜誌中,還有十多篇《穿Kenzo 的女人》及續集沒刊登過的文章,會再整理結集,在文字中再現新女性的風采和光華。
錢瑪莉紅顏不老,與時並進,今日看仍不覺得過時,她細道兩性間的微妙角力和感情糾葛,歷久常新,見諸外而形於內,比如,出入名店的錢瑪莉,會留意到紋眉男人新時尚;又比如,她以銳利的目光,談到異性,她會把世界上的男人分成兩大類: 「頭一類是鼻毛外露,第二類是見不到鼻毛」;因此她為綠色運動作出呼籲: 「修理鼻毛是人類文明的表現。」
錢瑪莉的真身,已成為公開的秘密,就是男兒身的鄧小宇。他中學就讀於九龍華仁書院、負笈美國喬治亞州大學新聞系及譚普大學傳理系。從小熱中各種文化藝術,特別是電影,年幼時曾當演員,參演十多套國語片如《小兒女》。他八十年代出過幾本結集如:《偏見與傲慢》、《女人就是女人》、《穿Kenzo 的女人》及《穿Kenzo 的女人續集》,去年出版《吃羅宋餐的日子》,當中穿Kenzo 的女人錢瑪莉最深入民心。
炮製這個學貫中西,穿著時尚, 「唔結婚都唔會死的」極品瑪莉的鄧小宇,男扮女書,為讀者帶來多一重的想像,但起初,也不是憑空想像,鄧小宇曾自揭錢瑪莉的原型,是有次在派對中,發現了幾個打扮時髦有型,充滿自信、談話風趣大膽、豪爽甚至是口沒遮攔的「新品種女人」。「當時對我來說,她們幾個簡直有如天外來客。而之後的社交場合,我亦碰上不少這類在外國讀完書,回到香港剛剛冒起的女子。她們不單止心態有趣,說的英文亦十分有趣。我暗地記住她們的交談內容,然後回去設計情節。」其中一時尚女人是穿著Kenzo,於是他便以穿Kenzo 的女人為專欄名稱。
對女人的想像,由女人開始,包括錢瑪莉的名字。鄧小宇有次看到一篇音樂投稿,直覺這個名字有霸氣,便借為己用,成為穿Kenzo 的女人的名字。
中區麗人開先河
集體回憶中有人以為錢瑪莉雄霸了男扮女書的market;可能源於她連載七年的紀錄,事實上,早於她出現的,是七十年代出現《信報》「中區麗人日記」專欄,先後出現過碧琪、碧茜、碧瑤,艾黛等富西方意識的名字,江湖傳聞,除艾黛外,其餘都是男名筆撰寫,當中一位化身碧琪的,是資深報人韓中旋,之後《信報》的「楊八妹」,則是已故報人張寬義的化身,他們都是多面手,以紅粉形象,寫盡香港大小趣聞逸事。
在香港經濟起飛的年代,以女性化名寫專欄,蔚為時尚,其後《經濟日報》出現的專欄作家「采妮」,行內人也知出自一位《經濟日報》高層的手筆。明報在九一年開創了中文報章的Ball 場版先河,有個「碧姬去派對」欄目,據知由副刊記者充任,但想出這個點子及首個披甲上陣當「碧姬」的,是當時的副刊主任李純恩。
他說,創版之初,不是受錢瑪莉或中區麗人的啟發,而是見當時只有西報有Ball 場版,但圖片說明只是單調的Mr.X andMrs.X,於是他以辦周刊的思維,設計這個外國回來的女人,喜歡文學,藝術,本身認識上流社會的uncles 及aunties,可以一起舉酒共酌,談天說地的。李純恩當時便背着相機,碧姬「上身」去派對,加上他的人脈關係,可採訪到亦舒、黃永玉、張艾嘉兒子的派對;他來把關,但堅持碧姬應是融入上流社群,所以比如記者寫到問某名人一些資料,他會改寫對方搭着碧姬的膊頭,老友鬼鬼聊天。
不過,隨着社會轉型,他說Ball 場也不再是上流社會的場合, 「波場變了奶場」,傳媒報道的是富豪二奶三奶的故事。
然而,波場淪為狗仔隊的獵場也好,女人仍然有她立足之地,穿Kenzo的女人的影響力無遠弗屆,筆名任瑩的專欄作家李韡玲,曾在報章透露,她愛穿Chanel,也受錢瑪莉《穿Kenzo 的女人》的啟發,所以替專欄起名「穿Chanel 的女人」,其後專欄改名「任瑩在此」。
兩年前出現的廿八歲女律師王廸詩的「蘭開夏道」專欄,作者的性別一直成謎,男扮女書的說法猜測甚囂塵上,出現過幾個疑似真身的「才子」的名字,像霧又像花反成為王廸詩長賣長有的賣點,坊間最令人會心微笑的猜測,是「蘭開夏道」的諧音,所以有人言之鑿鑿肯定作者肯定是男人。
變性人日誌的啟蒙
鄧小宇對炮製女人故事最情長,除了錢瑪莉外,他寫於八一年六月的「Gore Vidal 與利冼柳媚」一文,便揭露另外兩個出自他筆下的女人極品──利冼柳媚和司徒潔貞的身世,一看名字便知玩盡女人心,他自言「以camp 文筆在中文文字界到現在似乎依然是獨家經營……只是仿美國作家Gore Vidal 那本上世紀六十年代經典小說Myran Breckinridge 的風格而寫的。」
他憶述第一次遇到Myran Breckinridge 的驚豔, 「誰知一看下,就像發現了寶藏,不停地看下去,難以自拔……」Myran Breckinridge 講一個由男變做女的Myra,隻身跑去荷李活,投靠她開辦演員訓練學校的舅父,做訓練班的導師,教授儀態談吐,但最終目的是想去做明星……有着四十年代光華,荷李活全盛風采的豔星。」他說,讀Myra Breckinridge,有灌頂,開天眼的經驗。Myra 一出場便有駕馭眾生的攝人霸氣, 「I amMyra Breckinridge whom no man will ever possess.」這個天方夜譚式的變性人故事,成為鄧小宇的啟蒙。
鄧小宇不但把Myra,還有後來的姊妹篇Myran 帶來香港,化身柳媚,潔貞和瑪莉的女兒身,脫胎至Myra 及Myran 的利冼柳媚,是個謎一樣的奇女子,女作家,寡婦,有用之不盡的遺產,自傳初稿在號外發表後,「轟動了整個文壇,震驚全港社交界,更改變了胡菊人對文學創作的靈感。」之後的司徒潔貞,利冼柳媚的私人助理,施展攻心計的手段,置主人於死地,侵吞她的財產。
延續傳奇
女性的敏感與細膩與bitchy,是否女人才懂,男人如何走入女兒身,鄧小宇曾在訪問中提到同志的gay sensibility: 「說到今日的gay 人,真的做了很多有趣東西,但我認為沒有需要在額頭刻住『我是gay』,然後在作品中猛提男人啊,反而成為一種賣弄!其實我們寫文章,例如Wyman 填詞,一方面已包含了一種gay sensibility。那可能是某些選擇和看法,是敏感是獨特的,譬如我在文章寫了一百個好camp 的三、四線女藝人,就肯定只有gay 人才留意……」
說穿了,這是跨時代跨性別的浪漫與激情,就像鄧小宇在「鄧小宇,或那一代優皮是如何長成的」一文中提到: 「不過『拒絕衰老』這場仗我認為一定要堅持打下去,它不單止是上文中所說是一種『樂趣』,更重要是這場仗是維繫我們對生命繼續熱切追求的一種原動力。反而心靈上的衰老、枯竭來得更可怕。」
愛美背後,懷抱的是堅定的信念,就像錢瑪莉「美」的宣言: 「我的威勢、我引人入勝的地方,就是我的美麗、高竇和單身,但假如我的美麗一旦消失,那麼我的高竇和單身就會馬上失去了意義,而我亦會淪為別人的笑柄,所以,很簡單,我是不能老!」
錢瑪莉不會老。鄧小宇創造錢瑪莉、利冼柳媚與司徒潔貞等非傳統女性,延續傳奇,締造驚喜,與其說男扮女書,用筆墨來區分性別,不如說那是打破男界女界的鴻溝,游走於兩性間,超然物外的廣闊的眼界和視野。
更正:
上期本版「三聯從中原到本土」一文中,李安提及早期從上海被派加入香港三聯的應為陳昕及趙斌。《對焦中國畫》作者是羅淑敏,羅展鳳是該書編輯,特此更正並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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