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8日星期五

孔誥烽﹕公投成功了 公投失敗了

孔誥烽﹕公投成功了 公投失敗了


【明報專訊】5‧16後,大家就17%投票率和50萬選民各說各話。5區公投滿途波折,本來就是一個十分複雜矛盾的新生事物。要給它下一個簡單結論,談何容易?或者我們可從三個層面更立體地理解這次公投的結果。

公投先例

我從一開始便認為這次公投運動的最重要意義,並非在於投票結果,而是確立通過5區辭職讓全民就特定議題進行公決的機制。在去年底我在〈由變相公投量化出來的民意力量〉寫道:

「萬一公投投票人數太少或不過半怎辦,乃民主派不得不認真思考的問題。但也請反對公投的朋友,不要再將輸了公投的負面衝擊不斷誇大來嚇人。若公投失敗,最壞情莫過於政府保守方案獲通過,政制原地踏步……最重要的是,變相公投先例一開,等於是讓市民手中多了一道板斧。大家在第一次使用時就算有所閃失,以後也能在更多的實踐中學習,慢慢上手,最後成為能運用自如的有力武器。」

5‧16的歷史意義,不容低估。從殖民地時代到回歸後,當權者都肆意用各種制度(包括「有廣泛代表性」的800人選舉團與被功能組別挾持的立法會)扭曲民意、炮製民意、謊稱自己代表民意。有了這次公投先例,香港市民便為以後可能遇上的緊急關頭和重大議題,保留了通過公投表達真民意的權利。

公投先例令建制派如芒在背。5‧16之後,有建制派議員提出要立法阻止變相公投再次出現。雖然此等立法說易行難,未來何時和會否再有需要發動公投,也是未知之數。但確保辭職公投的通道繼續暢通無阻,乃是新民主運動今後的挑戰之一。

民意不堅定

在創制公投先例這一層面上,公投從成局那一天起,便已經成功了。但投票率不理想,無論怎樣說也是失敗。但這是何種意義的失敗?

反公投者說投票率低表現市民反對公投,以後再也不用搞了。但立法局在1991年首次直選時,在沒人杯葛打壓、各派全力動員下,投票率也只得三成多,那麼市民是否反對直選?之後的直選都是白搞了?公投派則將投票率低歸咎於政府打壓。但若反政改方案的民意十分強烈,這因素應該不會有扭轉大局的威力,反而可能會有催票的反效果。

我們能否承認,投票率低,很可能是因為市民對廢除功能組別和否決政改方案,的確沒有強烈意見?這一解釋,與最近進行多個民調顯示反對方案的民意不佔多數(甚至是贊成比反對多)之結果合。

我同意方案中基於區議員互選的新功能組別與傳統功能組別之間,是有分別的。建制派也強調方案是要「改良」功能組別。公投派集中火力攻擊傳統功能組別,未免有點捉錯用神。

但這並不表示區議會方案真的是一種進步。選區小的區議員的政治影響力大增,定會誘使某些資源龐大的政團在社區大灑金錢籠絡人心,令小選區選舉中的「恩庇侍從現象」(patronage-clientelism)變本加厲,諷刺地加劇建制派在反對民主化時常常表示很擔心的買票行為。這些論述,並未有在公投動員中充分展開。這是值得檢討的。

2008年民主派得票90萬,這次投票授權否決方案的選民有50萬。聯盟沒法說服絕大多數民主派表態反對方案,是鐵一般的事實。這個公投結果,當然紓緩了政府的壓力。公社兩黨在50萬授權下,也可以輕鬆地投票反對方案。現在壓力最大的,反而是以民主派主流闔家歡政黨為定位的民主黨。公投顯示了民主派選民並無主流意見。若民主黨在表決時支持方案,便是與50萬堅決反對的選民過不去;投票反對,則無疑是回頭與公投派爭奪激進選民,疏離了對方案心郁郁的選民。

民主派內力量對比

民主黨有兩難,公投派也有兩難。

有人將公社兩黨這次獲得的46萬票與兩黨在2008的36萬票比較,表示增長只有10萬不算多。但問題是公民黨在2008年的路線和形象比民主黨還要保守和親建制。公民黨在參加公投後,就像梁家傑太太在公投宣傳片中的對白一樣,已經「性情大變」。因此要看激進選民的增長,應該拿2008年唯一堅拒與建制妥協的社民連的15萬票與這次公社兩黨與大專2012的50萬比較。將積極關心或參與這次公投運動,但仍未能投票的90後也考慮在內,這次公投聯盟代表的,絕對是一股正在迅速崛起的力量。

特首要與這股青壯力量的代表辯論,是有勇氣和明智的。本來在密室中疏乎的傳統民主派領袖,一聽到有人要在陽光下辯論即從密室衝出來,以搶包山人踩人的勁兒高呼「我又要!」則可以讓大家再次看清新舊民主運動的分別。

但問題是,政改方案在反對民意不堅決的掩護下獲得通過的機會,已有所增加。那麼公投派在議案表決時,除了投反對票之外,要不要大舉動員群眾反對?不動員的話,可能會令群眾熱情冷卻,讓運動失去動能。但動員的話,卻可能會令不少從反高鐵、公投一路走來不斷革命的群眾與組織者出現戰鬥疲勞。若動員效果不佳或方案獲通過,可能會造成很大的挫敗感。解決這個兩難,將關係到激進派能否整固和發展新增的群眾力量,備戰2011/2012。

公投成功了、公投失敗了。民主派內的力量對比,因公投改變了。一個公投的幽靈,仍在香港上空俳徊。

作者是美國印第安那大學布魯明頓校區社會學系 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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