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也可修飾
5月10日 星期二 22:00
上星期談到,得獎港產片《打擂台》內(二〇一〇年公映)有一粵語口號,很「有型」的:「唔打就唔會輸,要打就一定要贏」這句粵白,轉為通行中文白話,就是「不大就不會輸,要打就一定要贏」再修飾一下,換了《水滸傳》風格的北方方言,可以寫做「不打不輸,打就要贏」,語氣再倔一下,改為「不打不輸,打要打贏」,更見粗曠。整個修飾過程,就是削去虛詞,剩下骨幹。此後,文雅一番,便可以過渡到文言:「不戰不敗,戰以必勝」。
畫家學大師的油畫,可以觀察寫生或速寫的底稿。今日的修補壁畫技術進步,也可以用微波之類,連壁畫都可以一層一層探測,追尋畫師的草稿。文章也是一門文字工藝,有跡可循,可以考察作家手稿的塗改痕跡的。可惜,很少作家留下手稿或捐獻手稿,唯有自己做自己的。清代的經學家阮元《文言說》謂:「寡其詞,協其音,以文其言。 」將無用的虛詞泛語削去,音韻協和起來,再修飾文句,即是先做草稿、再削稿、復朗讀,後增潤,經歷四個階段,便可以寫得好文章。
王朝時代,士人吟詩作對,要依照《切韻》或《廣韻》,傳承漢音漢韻,故文章大多可以誦讀。佛經翻譯,更必須兼顧音韻諧和,方便依照梵韻誦經,例如玄奘翻譯的《心經》中間,「無苦集滅道」一句,便節省了集、滅、道之前的三個「無」字,比舊譯簡潔;但結尾的「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無」後面又增了個「有」字,襯托聲韻,成為四六之句。梵音誦經,例如「海潮音」之類,抑揚兩句交替,一句便不能多於八字,否則便要用半音來誦讀,不利安靜。六字讀得安適,四字更可以在中間拖曳,放緩呼吸。是故佛經都是短句為主,道經亦然。
王羲之「蘭亭集序」開首一句:「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禊,粵音讀如關係之係hai6,水邊祭祀,去除不祥也)。
中間,有兩個「之」字。第一個是襯字,可有可無;第二個是辨義之用,不可或缺。「暮春之初」,若寫為「暮春初」,雖也明白可解,卻斷了四字文句的節奏。古文並無現代中文之標點,寫「暮春初」,便與下句粘連,可以斷讀為「暮春,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況且,前句有兩個四字句,後句忽然減為三字,除非是特意顯露跌宕驚奇,否則不宜為之。
現代的中文標點,有助斷句和辨義,然則過分依賴,卻令人忽視文句自身的節奏和韻律,落得個冗長不堪,文氣不張,不能用短句層層遞進意義,看得不舒服。故此,寫了文章之後,時間充足的話,仍須返回中文無標點的老日子,開聲誦讀或默默誦讀一次,做到「協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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