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1日星期一

曾德平

在《壹周》看到曾德平的訪問,頗觸動。如果香港多幾個這樣的老師,我們就有救了吧。


教授執垃圾曾德平

牛頭角下邨清拆,他去抗議。

皇后碼頭搬遷,他去示威。

近日的環保家居設計展,他也有參與。

他是理工大學設計學院副教授,他的偶像,卻是那個拒絕送女兒上學的「非常父親」梁道靈。

「Home schooling,在外國很流行,香港不。

沒能力一個人扭轉世界,但你要知道有這個可能性。」

搵十幾萬一個月,卻住天台屋。

午餐,是一個白烚薯仔。

「喂,呢個有機薯仔唔平o架!」

全屋的家具,都是從垃圾堆中執回來的。

「避唔開垃圾,唯有重新定義佢哋唔係垃圾。」

教授、垃圾佬,搞東搞西,到底為乜?




四十九歲的曾德平,教學十八年,最難忘的學生,是一個當室內設計的。

「佢幫魚蛋檔(色情場所)做室內設計。」

所謂的設計,是便利拿走火通道牌照,盡量使用空間,間出最多房間,做最多的生意。

學生的工作,讓他當頭棒喝。

「世界發展到,個個知道自己做緊有問題嘅嘢,但個個都唔出聲。」

「邁向扭曲前景,看看金融衍生工具,設計者為賺盡全球財富,一層騙一層,騙富商、騙窮漢、騙老弱、騙傷殘⋯⋯

「畢業生一上班即設計大堆產品,鼓吹沒良心消費。」

個個像你不消費,畢業生豈不乞食?

「請舉個乞食例子給我看。」

曾德平是羅定人,父母開山寨廠。有兩個弟弟,二弟中三之後沒讀書,在半山香港婦女會學廚,然後和兩個朋友開茶餐廳。

「是沒學問的老媽子,睇穿嗰兩個人穿櫃桶底。」

父親七十九歲,母親七十二歲。嫌香港沒社會保障,怕老來成為兒子們的負擔,九七年毅然跑去溫哥華一傢俬廠當工人。

「佢唔識英文,指手畫腳一樣搵到食。」

父母的目的,是為捱十年,在當地入住老人屋,拿每月一千加元的老人福利,免卻要兒子養老。

「父母唸書不多,也沒乞食,去到陌生環境,一樣活得精彩。我們受教育機會多了,豈會搵唔到食?」

曾德平有一女一子,大女十六歲,在聖保祿學校唸中四,細仔十二歲,在港大同學會小學唸書。

女兒生物欠佳,叫他給錢補習。

「去遵理補習社,回來說補習比上學更有利會考。我說,既然這樣,不用上學,全力去補習是了。」

女兒埋怨沒讀書樂趣,他說香港政府規定九年免費教育,十四歲之後其實可以不讀書。

「佢當然有一千個理由說,這不行,那不對。」

女兒九三年出世,預產期是年初四。

「那年年三十晚之後,是雞年。我同佢講,你唔生性就做雞啦。終於她新年前出世,屬猴。」

他跟女兒,無所不談。

曾德平有朋友,要不去朋友家住,要不揹背囊在海邊瞓。也有全力搞藝術或環遊世界的,有由朋友資助,或由朋友的朋友開的有機農場,免費供應三餐。

「也沒餓死,我通通介紹給女兒認識。」





女兒志願唸建築。他告訴女兒,補習天王比大學教授或很多專業人士好搵。

「我目的是要女兒知道,人生路有很多,最後她選擇什麼,我也OK的。」

年青時的曾德平,以為人生就是死背書。

「我哋嘅教育,從沒教導如何讀書,老師話熟讀課文,哪熟讀是什麼意思?咪背囉。」

小學四年班,考了個第二,已算是最差。

老家在葵涌石梨,唸聖公會主愛小學、東華三院陳兆民中學。明明喜歡畫畫,卻跑去唸理科。

「叻人唸理科,我入了最叻那班理科。」

七八年會考,有B也有C。

「都不是物理、化學這些純理科,因為這些科目背不了。」

偶然在海底隧道看到理工學院有設計系的廣告。

「被那些一比一原大的作品吸引。

「用鉛筆畫麻繩、車床,像極黑白照片。」

志願做老師,又想「越軌」。報設計,也報師範。

「兩者都在同一天面試。」

作了人生第一個大膽嘗試,七八年入理工唸設計文憑課程,名人同學有林敏驄。

唸完兩年,卻升不上高級文憑課程。

生於一九五九,屬豬。

「呆呆板板,今日學生會打電話叫我哋就佢,更改面試日期,我連這些也不懂。」

事事有父母安排。

「唸平民中學,父母擔心學壞,親自開車送返學、放學,日日帶飯回校。」

他完全不認識外面世界。

「考不上高級文憑,也是理所當然。」

今日的曾德平認為,人類以為經濟進步,就是不停生產,帶起消費慾望,例如大量製造汽車,最終污染環境。當年的他,也是「幫兇」。

八○年拿證書,到蚊型公司當設計。

「都是趕潮流,舊的未壞,又叫人用新的行銷手法。」

八三年入英皇御准香港賽馬會,幫投注站設計海報、為馬會會員設計餐牌等。

馬會提供獎學金讓員工升讀本地大學,那時理工開辦設計學位課程,曾德平報名,八五年入讀,同屆同學有「麥嘜」的創作人——麥家碧。

梁款(吳俊雄)是他的導師,教授當代中國。曾德平一直跟內地來的冉茂芹學基本水彩素描,為了交功課,訪問老師,發現老師的父親,是國民黨高官,文革時經歷批鬥,影響了日後的心智、畫風。

修讀殖民地政府歷史,發現香港有藝術,只因為六十年代經濟起飛,人民有錢無定使,政府怕出現社會危機,於是發展藝術團體,訓練表演者,在政府管治的團體,帶動消費、享樂。

「所謂的藝術、設計,是技能性,不講求獨立思考。攝影、分色,昔日是分工的。發明電腦,一個人做晒所有工種。人忙,思想空間被填滿,就沒時間叛變。」

他要將自己的醒悟,告訴年輕人。

但當年讀大學,馬會照出糧。

「條件是畢業後,在機構服務三年。」






理想被迫擱置,他結婚去,那是一九八九年。太太是他的中三同學、初戀情人。他在理工讀書,太太在北角白英奇唸商科,太太叫Kit,曾德平在太太的名字後加個「h」,變成自己的英文名Kith。

九一年,理工請人,他由Assistant Lecturer做起。

「上一代經濟條件差,都可以應付生活所需,沒唸過建築,一樣會起天台屋,用舊木塊製作實用家具。今日人類受教育多了,反而依賴他人,什麼都要買。是否要經過購買才滿足需要?這是我希望年輕人反省的。」

這些反省,是否脫離現實?

「大學教育,訓練人改善世界,活在象牙塔的人也不出聲,誰出?」

他的學生,有本地、也有國內來的。

他最愛在開學日問學生,誰是曾德平。

「香港學生一臉茫然,國內來的,知我搞爛gag。他們做晒資料搜集,知道那個教授,專長是什麼,有哪些作品。」

這些資料,可在大學網站找到。

「香港學生,就是連這些工夫也不做。」

凡是跟面試沒關的,他們不想知。

「教通識,香港學生說太抽離,功課又多。國內來的,說那些知識,他們在中學時期已學過。」

南亞海嘯,當地小孩目睹父母葬身大海,從此怕海。上海來的同學兒時學音樂,想到跟小孩在海邊,一面玩音樂一面跳舞,孩子玩到忘形,已屆潮漲,不經不覺間踏足海上,成功踏出第一步。

他要子女、學生讀歷史,文學,四書五經,「你要全面理解世界,才有能力改變世界。」

子女依從,「因為我帶他們交流,跟洋人說西方嘢,他們沒興趣。

說中國嘢,他們才覺得我們與別不同。」地球村的意思是,不能隨便棄舊,要保留香港風情。

他的辦公室,堆滿學生的作品,他笑言,身後的大麻繩,是為提醒他,吊頸也要抖吓氣。

金融海嘯,他說,減他一半人工,他也留下來,「因為我熱愛工作。」

他說他不要求子女或學生,打工不講錢,「但最少要知,熱愛,才有前景,才得到快樂。」

「內地學生可以將興趣融入生活,香港學生不。他們更多考取了十級、八級鋼琴,但沒一個有此建議。他們求知,只為入學,入了,便畫句號。不再彈琴,不再看書。」

理工大學設計系,每年平均有二千四百人報名,收一百二十個左右。

「跟香港學生面試,個個會背藝術中心場刊。面試完了,即停止探索,只埋首打機,看八卦雜誌。國內來的,下課去文化中心,去牛棚看作品,接觸人、接觸作品。將學問融入生活,他們一畢業,個個爭住請。」

曾德平教學生「商業計劃」一科。

「香港學生提議將好食懶飛後生女執靚佢,教著衫、餐桌禮儀,介紹佢入娛樂圈,識公子哥兒,從此衣食無憂。」

學生最羨慕徐子淇。

「可見他們的識見。」

曾德平有個十七年前的畢業生,開廣告公司,賺了很多桶金。今日有三個孩子,不希望孩子像昔日的自己,追名逐利,去理工找曾德平,搞「正念設計」,教授不鼓吹消費的設計。

「溫室效應成因之一,是過度生產,追趕潮流,製造垃圾,破壞大自然,這種態度不改,人類只有死路一條。」

曾德平的筆盒,是用紙包裝汽水的紙盒做成的,他家的燈罩,是蒜頭衣做的,他的揚聲器,是用爛櫃桶砌成的⋯⋯

「你看日本百貨公司Tokyo Hands的文具有多好用,但不會知道誰是這些工具的設計師。他們不要虛榮,只要對人存有關心。

「看看鮑魚刷,沒專利、沒包裝,但一直生產,且全球使用,一樣沒誰知道鮑魚刷是哪人發明和設計的。

「我沒能力制止學生求名求利,但他們必須知道,名利以外,有一種東西,叫關懷,有一種人,叫無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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