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謙卑

from 26/03/2009信報，作者陶國璋：

　　歌德的詩劇《浮士德》，描寫浮士德整生為追求不枉此生的一刻，不惜與魔鬼立約。在最後一幕中，劇情急轉直入。

　　晚年的浮士德，雙目失明，魔鬼召來死靈，為浮士德挖掘墓穴，浮士德聽到鋤頭的聲音，以為這是響應他的號召前來移山填海的民眾，頓時，他覺得大海變良田、人民安居樂業的新生活就要到來了，他可以實現他的理想國了。他滿懷喜悅，情不自禁地喊出：「真美呀，請停留一下！」隨聲倒地死去。

　　浮士德終於覺得找到了不枉此生的一刻，依據合約，魔鬼要來接收他的靈魂，魔鬼生怕他的靈魂逃走，口中念起咒語來。但這時天上的天使們趁機搶走浮士德的靈魂，飛上天去。高空中，她們高唱着：「凡是自強不息者，到我們均能得救」，飛回天堂。天堂頓時歡聲四起，眾天使為戰勝魔鬼、獲得浮士德的靈魂而高奏凱歌。

　　歌德臨近去世時才完成這詩劇的結局，那時距初稿已經四十年。我們可以想像歌德已經深切洞悉人生的價值。他大概完全契入原始基督宗教的救贖精神。

　　從宗教史的角度看《新約》精神，並非想像中平和。在古羅馬及傳統猶太教的內外壓迫下，基督信徒需要堅毅的信念，其間充滿掙扎、激情，耶穌糅合了理想的革新思想，帶領門徒進入戰鬥狀態。

　　耶穌之來，是為了揭示人離開俗世，如何直線上升至神的世界所經歷的戰鬥歷程。耶穌精神本質上在於與俗世決裂，其內心燃燒着熱烈的情感，要用此熱情燒焦那外在的、僵化的現實，特別是法利塞人庸俗習氣的生活，於是他不斷提出戰鬥的抗爭：　　「不要以為我是帶和平到世上來的；我並沒有帶來和平，而是帶來刀劍。我來是要使兒子反對他的父親，女兒反對她的母親，媳婦反對她的婆婆。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裏的人。」《馬太福音10:34-36》　　這即是超拔於世俗，一往向上的吶喊，正是浮士德精神所嚮往的。燃燒式的生命，要燒毀世俗的一切，向上昂揚，永不言倦。燃燒而形成激情，因激情而面對人生的絕望，興發內心的謙卑，絕對放下自己而向神祈求。這祈求的形態就是最後的，他不再自覺要求從世界內部有價值地確立，放下自己，放下知識，放下世間的一切。

　　浮士德學會了謙卑，他說：「這世界我已經洞察了，我不再有超越塵世成為神的欲念。」當浮士德感覺到虛無的痛苦與怖慄時，他祈求神賜予自己力量，縱身一跳，以信仰挽救不可救藥的沉淪。在虛無的深淵中喪失一切，然後在信仰中獲得一切。經歷下凡歷劫後的謙卑，浮士德救贖了自己。

　　不過，宗教是人類唯一的救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