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30日星期二

破案

父親的那一輩,一個一個的退休了。沒有工作在身,個個漸露歡顏。工作壓力真的會把一個人壓扁的。阿叔從前有一間「啤盒」廠,退休後,人都靚仔左,而且由不謹言笑變作談笑風生,講乜都會笑,同後生打成一片,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我媽共七姐妹,其中一個姨丈是警察高層,幾年前也退休了。我七歲時就摸過/開過真槍了(當然沒有子彈的)。

與他晚飯,發覺他講故事一流,如果入了電影界,大概不是大編劇就是大導演,也許還會可以表演棟篤笑。談查案時,又細緻精采得像推理小說。不過佢話:退休時對住咁多手下要演講,心底話係「再揀多次都係揀番做差人。」問佢警匪片的情節真假,佢話次次睇完都得笑一笑。似乎佢並不喜歡看電影。講古仔講得好聽,只因佢鍾意做差人、鍾意一個個的警察故事。

我一邊成長,一邊看著他升職。到今日三十幾歲人才第一次聽他說起工作。

「做差人,只要畀個心出來做,一直都有升職機會的。搏升的,當然希望調到油尖旺。因為在油尖旺,只有兩種差人,一種希望有油水撈到,另一種就係搏升職。而我做阿頭就要撳住班古惑既,畀想搏既搏爭取表現。」

「咁多案件,謀殺案最易查。最難搞的一定係綁票案,因為查緊時你唔會知佢有無撕票。」

問佢案件,每一單他講來都仿似禽日發生,相當details。當然,由於太精采,我也不知道當中有沒有落味精,講故事有時需要排練,講到後來你慢慢掌握到punchline,控制著現場人士的情緒。我看得出他喜歡講的原因。

談到當年查的一單難忘案件,地點是九龍某某公屋,時間在80年代早期。

「當日突然發現一單姦殺案,而死者只有十一、二歲,是個帶著功課的女孩。女童父親是賣生果的,她正帶齊功課,到生果檔幫老竇手,順道溫書做功課。她去老豆檔口途中,被姦殺,死在居住的公屋天板。」

「個伙記一開聲就話:嘩,好難查喎。未查就話難,我話:所以你咪做散仔囉。個女仔無啦啦咁死左,你唔破案又隨時又再發生。你話喇,係咪好難查o勒?」

問到我口啞啞。我諗左五秒,成檯人望住我,有點尷尬,我擰擰頭。

「其實有經驗o既沙展就唔難o既。」

「因為個屍體其實會話你知,係邊個做o既!」。聽落又好似金田一定柯南講過。

「公屋天板東西各有一條樓梯,個屍體死o係公屋天板西邊,天板地面好粗糙,但屍體背脊並無明顯傷痕。即天板並非第一現場。」

「咁如果個女仔係死左先運來,當時日光日白,屋村又咁多人,案發地點唔可能係第二棟公屋。」

「屍體o係西邊。咁先可以大膽假切,將棟公屋切開一半,淨係要西邊一半;又大膽假切,因為死者被殺後先運上天板,案發現場o係近天板樓層,於是再縮細至天板數落來五層;仔細一睇,屍體鞋上有明顯灰塵,該棟公屋有兩面,一面正好對住個地盤。於是我地再縮細範圍,只查公屋上,頂樓數落來西邊一半,騎樓面向地盤的一半。」

聽到這一處,脈絡似乎漸漸清晰。

「我派每兩個人一組,逐家逐戶去。一個雜差落口供,沙展比較有經驗,在後面觀察被訪者有沒有講大話。」

「落完返來,沒有甚麼特別,看看口供紀錄,有幾個居民不在家中,於是叫伙記第二日再去。第一次口供返來,發現其中一戶父親是飛髮的,案發時在別區開工,落口供時母親又不在。點知第二日再去,兩個細路話母親仍不在。」

「沙展比較醒目,覺得個家姐有話想說未說。於是拉她到一邊再問,細問下,原來母親跟佬走了,幾年前有個表哥來投靠這家人,誰不知後來竟然與孩子媽媽發生關係,之後兩人搬走了。問姐姐媽媽有無返來,佢話有時都會返來,而有時只有表哥返來,案發當日表哥就返過來,而表哥一返來兩姐弟卻落公園玩了。」

點解一返來就落公園玩?家姐似乎很怕表哥。聽到這裡,大家都知道快水落石出了。

表哥侵犯過小朋友,於是家姐一見佢返來,馬上帶同弟弟逃到公園去了。結果卻在電梯遇上被害的十二歲細路女,於是用藉口話教佢做功課。死了人,這麼大件事,其實小朋友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姨丈強調:凶殺案是很容易破的。殺人而不讓人知道,太難了。

然後他笑說:同上司、同第二隊就梗係唔係咁講啦,要講到好難好難,又要咁咁咁抽絲剝繭又不眠不休跟左阿邊個幾耐幾耐。於是我想到,哈,難怪我哥話,佢打工時,做左o的乜,往往好怕老闆唔知道,佢一定大大聲講畀佢聽,而且往往講兩次,怕佢唔記得。

我有時諗,自己唔係笨,但打咁多年工係咪打得太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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